如今在我这得到了证实,她除了哭泣,就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不怨我,也没恨上其他人。
她提起了早年因见义勇为而溺毙的樊宇同父亲,有其父必有其子,两个人性格如此相像,父亲十八年前为了抓住逃入水中的盗窃犯而丧命水中,儿子十八年后为了打压恶人而落入海里不知所踪。
在钟姨看来,两者的区别在于,一个死了,一个没死。
强调死亡对于她来说是种残忍,我想说,樊宇同存活的几率几乎为零,如果他活着,他第一件事是回来,而不是数年时间杳无音讯。
她有自己的坚持,某种程度来说是自欺欺人,却也比我想象中坚韧。
“小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没见到他的尸体,我就当他还活着。”
她拉住我,叮嘱我,如果奶奶醒来,不要对她说任何有关樊宇同的事情。这两年她一直在等他回家,可惜年纪大了,等着等着,精神状态不太好,一会清醒一会糊涂,因为这事,跑了不少次医院,好不容易稳定些,她不希望奶奶因此受到打击。视频通话接通的或许是假人,但骗过一个老人,足够了。
内疚和悲伤席卷全身。
我心知不管是早来还是晚来,结果都是一样。这个家庭或许永远都无法等到樊宇同的出现,而我也永远见不到我的朋友。
我在她面前跪下。
“对不起,钟姨,到今天才有勇气见你们,是我不好,害了他。”
钟姨长叹一口气,“这个钱,我不能收,你拿回去。”
她把存折塞回我手里,将我拉起来,“谁能预料到后面的事,怨不得你,你也吃了很多苦,心里想必不比我们好受。”
“你老板上次来的时候,说你已经回来了,但是生了场大病,精神状态很差,一直在医院调理,我其实很想去看看你,但他这么说,我就不好去打扰,现在看到你人好好的,我也踏实了一点。”
本该憎恨这个东躲西藏,明知真相却隐瞒多年的我。
她却能说句没关系,不怨我。
情绪崩盘,眼泪开闸放水,一直萦绕在心里,无法消解的阴霾,被钟姨的话驱散了很多。
“真不怨你。”她摸摸我始终垂头的脑袋,给我分外踏实的拥抱,“谢谢你一直记得他,他有你这个朋友,很幸运。”
我仍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无措地傻站在原地,语无伦次,啜泣着:“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救不了他……”
她安静等待我慢慢平复下来。说哭了这场,要继续好好生活下去。至于她们,将会一直在这里,等待儿子归家。
门外忽然吵了起来。
我们以为奶奶有了点什么情况,快速踏出房门,只见靠在房门半臂距离的李和煦此刻正抬起双手紧贴墙壁,对着眼前老人连连摆手,“不是的奶奶……我、我……我不是樊……”
奶奶拄着拐杖置若罔闻,满眼好奇和欣喜地注视他。
“乖孙啊……你放学回来啦。”
第85章 猫尾巴扫地
李和煦对于老人的问询感到棘手,他面向我努力眨眼,朝我发送解救信号,怕自己会讲错话,影响到对方。
我走到他旁边,顺着老人的话应,对着她听力比较好的右耳拔高音量喊,“奶奶,我们今天刚放假。”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我们上学的时候,譬如放假可以见到孙子,以及孙子逢年过节会带个朋友回来,朋友永远长着一张佟青山的脸,因此,她始终记得我。
七月流火,日光正盛。
吃饭的桌凳被挪进了带有樊家祖先牌位的大厅里,牌位整齐摆放着,煤油灯的火在风中闪烁摇动。
我习惯性上前,点燃新香,跪在蒲团前叩拜两下。李和煦在我起身时问我,这是在做什么,我说,可以向祖先祈愿或者庇佑,我将香递给他三根,“要不要试试?”
他接过去借着煤油灯点燃,学着我的样子对着牌位举香三叩头,嘴里念念有词:列祖列宗在上,保我后半辈子富贵无忧、心想事成,更要保我们一……
话到一半忽然卡壳。
他上下晃动的手霎时停止,香灰扑簌簌落在地板上。他垂着眼停顿了近五秒之久,像是被人点了穴定在原地,我问:“怎么突然停下来?”
他眨了眨眼,回过神来,看了我一眼,面色有点白。慢腾腾从蒲团上起来,“没什么,忽然头有点疼,现在好了。”
香插上香炉,此后他变得有点心事重重,我忍不住暗想,我是不是搞错了哪步,去厨房帮钟姨端菜,顺带问她:“祖先是不是不接受外人上香?”
不然李和煦怎么跟中了邪似的。
钟姨愣了下,“没有这说法,祖先都是很好说话的,有诚心就行。”
我松一口气。
奶奶亲自下厨炒了樊宇同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李和煦在饭桌上吃得很香,猛吃了两大白米饭,奶奶吃得不多,她干的最多的事是往他和我碗里夹肉,钟姨则负责夹菜,我吃的速度赶不上她们夹菜速度,快能叠摞成小山般高。能吃的李和煦将我从饭山里解救出来,帮我夹走了一部分。
这顿饭临近尾声,李和煦吃撑了,安静坐在我的旁边,等待我们吃完。精神还是有点中了邪的诡异,风吹过来,衣服贴住肉,腹肌快撑成圆肚皮。他发呆盯着空碗和面前尚未吃完的菜,神色愣怔,木木的,流露出某种仿佛食物死于腹中的伤心。
钟姨时不时会看他,问起李和煦是哪里人,做的什么,父母是谁……
李和煦说自己是名警察,家就在本地,没有父母,只有父亲兼师父的祁队。
钟姨闪过一丝失望。站起身来准备收拾饭桌,李和煦当即起身,抢先我一步开始收碗。
午饭结束。李和煦不仅抢着洗了碗,还洗了水果给她们,俨然是关心中老年空巢老人的良好民警。
盆里的莲雾空了,现在下午一点,当我拿出手机看,才发现鹤翊打了两次电话过来,因为静音我没有接到。
我想回个电话给他,李和煦在这时起身,准备要回去的预备动作。我收起手机,和他一起站起来。
奶奶还有点不舍,视线追着他走,说他怎么没来多久就离开了,学校只放半天假吗?什么时候改了时间的。
李和煦只好蹲回去和她解释要送东西给老师,过两天再回来。奶奶拉着他的手,哦哦两下,才松了松手,放他离开。
钟姨送我们到门口,叮嘱我们没事可以回来坐坐。我点了点头,旁边的人同样重重点两下脑袋,喊道:“我们一定会的!”
不到半天时间,李和煦和这家人迅速建立出深厚真挚的情谊。
回去路上,他还有点木然,陷入自己的思绪中久久没出来,旁边的小吃摊没能分走他的注意力。他的不对劲让我有点担忧,“你怎么了,上了香后经常发呆,是哪里不舒服吗?”
他摇摇头,“没,头还是疼而已,不过这会好多了。”
他摸摸自己的肚子,笑得勉强,“主要是吃撑了,有点晕。”
“你这朋友真够幸运,出生在这么温馨的家庭里,还有很好吃的饭。”
我随口问:“祁队做饭不好吃?”
他迅速否定,“不是!我是说氛围!让人很亲切!”
樊宇同的家庭永远都是如此。即使没有很富裕的家境,他也能拥有这世上大多数人难以得到的幸福和满足。
李和煦作为孤儿,这种家的温暖带给他心灵上的震撼让他迷恋,身为同种身份的我深有体会,“嗯,我刚来到他家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后面他再次陷入沉默,但偶尔会看我两下,欲言又止。村口拦到了出租车,我俩挤进后座,
一上车我便感到疲惫,困意连连。早起外加情绪剧烈起伏波动,我直犯困。打了个哈欠,哭过的眼睛因哈欠激出的眼泪再次感到酸痛。
抽了张司机放后座的纸巾往脸上摁,隔着纸巾按压眼眶,被吸走的眼泪在纸巾上面留下两个对称的圆形水渍。
等我揭下纸巾,李和煦正在盯着我的脸。
我突然体会到了当初洪森说的那种像是要被盯穿底裤的感受,再也忍不住:“我是脸上有什么脏东西,让你不好意思提醒吗?”
他的视线从我手心摊开的纸巾回到我脸上,“没有,只是你眼睛很红。”
我用力眨眨眼,缓解眼皮的酸胀,可能男儿有泪不轻弹是李和煦的至理名言,他对于我的啜泣应该会感到匪夷所思。
他不再继续盯人,看向司机手机上的导航,距离目的地还有三十分钟。
旁边的人忽然问起我当初自那一别之后生的病。
碍于有外人,我换了个委婉的说法,吃了药副作用太大,脑子出现错乱,不是认错人,就是记错时间,过得很混乱。医生说药物只是诱因,归根结底是心理压力太大,才会出现这种极端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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