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和张盟坐在甲板,一根钓竿架在栏杆外,两个小时过去蹲不到一条鱼上钩。比钓鱼更折磨的是沉默的张盟,他绝对是会抱着秘密入土的人。任何人都撬不开他的金嘴。
“鹤翊要忙多久。”
“七点前回来。”
“来的人是谁?”
“生意上的。”
“外省?还是外国?”
“这种生意上的事情,不知道比知道要好,最好不要打探这些。”
这路走不通,我换了个问法。
“我是不是前段时间生过病,砸出脑震荡的那种?”
“你得问小鹤才会清楚。”
“你在他身边,你会不知道?”
“是的,我不知道。”
撒谎。
“那鹤立枫和章华镖他们……”
张盟的鱼竿忽然摇动两下,有鱼上了钩,他迅速起身顺着鱼的方向跑跑跑……要不要跑那么远……
防晒帽沿忽然下压,挡住视野,“你怎么在这里钓鱼了。”
饭桶来到我身边,太阳大,他一手挡着眉前,一手叉腰,目光自上而下审视着,这种“你现在当务之急是当卧底居然有闲心在这里钓鱼”的目光,盯得我有点心虚。
我坦白:“鹤翊很有戒心,我怎么都混不进去。”
他坐在张盟的位置,问我是怎么做,我给他简单讲讲,比如我两眼一睁就是盯着鹤翊,看他从房间到客厅,从白天问到傍晚,对话重复一个问题:“我能不能去三楼。”
饭桶连连摇头,“你这目的太明显了,是个人都能猜出你上那儿要干嘛。”
“那我该怎么做?”
他扯着凳子靠近,挨着我耳朵开始商量,“鹤翊喜欢你,你应该好好利用,男人最受不了的就是意中人的诱哄和撒娇,你只要稍微委婉点,暧昧点,他很快就会交代在你手里的。” ?
“比如?”
“你要主动啊。”
“所以是……?”
“主动点,哄他,亲他,真诚点,讲点好听话之类的……”
这番话让我忍不住看饭桶。
影子投在他身上,他的视线灼热,透着急切。
不得不说他看起来很有经验,势在必得的口吻,讲到哄人是信手拈来。
“谁教的你这些?”我问。
“实践。”实验对象是章柏林。
我开始有些相信我的确摔过了脑子,不然饭桶不会在短时间里变成这个拍拖老手,在那之前他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拉过几回。
“你现在有头绪了吧,等他回来,你就这么做,我们没多少时间了,你要尽快。”
我点了点头。
他拍拍我的肩膀,说他是偷溜出来,马上就要回去,不然等下章柏林又要开始疑神疑鬼。
临走前,我拉住他胳膊,游轮上没有时钟,手机不翼而飞,更没有日历,我们在海上漫无目的地飘,飘得我有些时间上的模糊,“现在是什么时候?”
他困惑,皱起眉:“你想问什么?”
“今天几月几号?”
他沉默了片刻,最后说,“这不重要,你只要记住,我们还没有下船,还没有离开。”
——
鹤翊回来的时候,我正在喝药,七点零五他踏进房门,和我对上视线。
他像个定时闹钟,必须在晚上七点准时冲下药剂递给我,为的是亲眼看我喝下,如果像现在这样过五分钟,他会迫切地踏进门,胸口轻轻起伏着,看得出走得很快了。
我给他看了手中的半杯水,让他把心放回肚子里:“我有在喝。”
他才合上门又过来问,“真喝假喝?”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他接过我手中的杯子喝了一口,酸苦让他蹙了下眉,但他并未表现任何犹豫和抗拒。我想这也许最起码能知道这不是什么毒药。
他把杯子放回我手里,轻抬下巴,示意我喝完,我照做,喝得一滴不剩。
“今天这么乖。”
他笑着来捏我耳朵,要不然就是挠挠下巴,总是有点小动作。
“说话就说话,不要老是动手动脚。”
他手停在脖子上,又问,“有没有钓到鱼?”
鱼是一条没钓到,但是我现在得钓一条大的才行。
“你想看?我带你去。”
鹤翊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我拉出门了。
甲板上的钓竿还在原位,鹤翊说:“你这个点应该好好吃饭睡觉,怎么突然跑上来,要我陪你一块钓鱼?”
饭桶的恋爱第一要义——要哄。
我说,“你说得对。”
他走到我旁边,双手搭在栏杆上,领带和解了两粒扣子的衬衫领,在风中摇摆,亮出脖颈银色细链,吊坠隐没于衣领下,我没看清挂着的是什么。
他姿态随性,好脾气地问:“我说什么了?”
“我今天钓鱼的时候在想,你那天说,喜欢就是喜欢,不应该加条件,这话没错。”
他微微眯起眼,“你怎么那么听话了。”
“我只是想通了,既然你打定主意不放我走,那我横竖都是呆在你身边,不如挑个容易的活法过,好过和你硬碰硬。一辈子也就那么长,快乐好过继续痛苦。”
鹤翊回正脑袋,对着海面,情绪难明,“嗯,这才像你。”
听他这意思也不太信我。
好在我已经早有准备,按照饭桶恋爱第二要义——主动出击。
“难道你不想我们在一起?”
鹤翊扭过头来,反问:“这得看你吧?没有点诚意,我要怎么信你会老实呆着。”
“那你看着。”
鹤翊眼睁睁看着我从椅凳下方,拿出一个方盒子,纸壳糊住的联排圆筒,便宜廉价的油刷涂料,我把煞风景的“冲天炮999”藏到自己这面,放在地上,拿出打火机点燃引线。
虽然不知道它在那个堆满废弃医疗袋的杂物间放了多久,但还算稳定发挥。
引线燃尽,砰一声,无数火星往天上飞,又绽开成缤纷的圆,漆黑的天幕被点燃,炸出或薄或厚的云层,海面映出粼粼水色,不时有鱼跳出水面。
冲天炮威力十足,且非常耐放,像是放了999朵烟花。时间久到我仰着的脖子发酸,久到鹤翊僵硬在原地毫无动作,一心沉迷在烟花里,闪光在他眼中过了好半天,才消散。
归于寂静时,我来到他的旁边,问他喜不喜欢。
其实是有点俗的表达,鹤翊讨厌吵,物欲低,唯一的喜爱也许是那条宝石项链,那怕只有一条,也足够表明他是养尊处优的地位,能不能看上这场烟花表演,我有点忐忑——饭桶没教全,这是我唯一想到的恋爱告白常用套路,他要是无动于衷,那我真没招了。
空气里还有股淡淡的硝烟味,我们之间变得有点剑拔弩张。
鹤翊的眼睛从天空转到我的脸。
“你现在是要和我表白吗?”
我犹豫了下,非要这么说的话,虽然不是这么一回事但结果是一样的。
“你觉得是就是。”
“那你应该说点话,光有烟花不够。”
鹤翊你有点太贪心了吧。
不过这并不难,至少对鹤翊是奏效了,这么主动问,他已经在期待我的表白了。
饭桶的恋爱第三要义——要说好话。
到这一步,我开始犹豫。
欺骗感情是不道德的行为。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必须要为自己所说的话负责。
仔细想想,这辈子也许定了型。我不会喜欢鹤翊,也绝对不会再去喜欢别人;如果非要挑个人来过后面的日子,那也只能是鹤翊了。
只能是他的,换做其他人我无法想象。
嘴巴张了又张,鹤翊安静地等我说出口。
最终我还是很难违背本愿,对鹤翊正式说出我喜欢你这几个字。
咬咬牙,决定实话实说。
“我不会喜欢你。”
“也不会去喜欢别人。”
鹤翊的神情随着这两句话的出现,从紧绷变得有点坦然,他抬手碰我下巴,拇指点在我的唇心,生怕我再讲出些难听话,“到这个时候你都不能说点我想听的。”
“讲不出。”我坦白。
鹤翊松开手,淡声说:“难为你了。”
我找补,“本来今天想钓鱼做晚饭,没捞着,不然你可以吃到鱼。”
他听罢,忍俊不禁,“鱼钓你差不多。”
这场不算告白的告白,直到回去我被鹤翊摁在床上亲了又亲,亲到舌头发麻,才终于揭过去。
我的努力起了作用。
第二天鹤翊依然去往三楼,从上午忙到下午,我耐心钓鱼,一直到傍晚,终于有鱼咬钩,我研学两日收杆技巧,在这个时刻派上用场,我顺着鱼的方向跑,和它斗力气,耗到最后它投降,我将钓竿高高抬起,一条银色带鱼冲破水面,银冷色的身,翕动中的半透明鱼鳍,月光中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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