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不做永远完美的李寻欢,也不用守那些你不想遵从又无力反抗的江湖规矩。若是有人敢戳着脊梁骨骂你,我就拔掉他的舌头,打碎他的牙。”
她的睫羽轻颤,似要为眼眸撑起一把油纸伞。
这双乌梅般黑润的眸子里曾倒映过无数个他:七岁时为她吃了一筐生梅的李寻欢,十三岁时背着她逛灯会的李寻欢,十六岁被她偷亲后红透了耳根的李寻欢,十七岁偷偷写婚书险些被发现的李寻欢,还有十八岁与她拜堂成亲的李寻欢……
可眼下这双眸子里映着的,却是已经垂老的李寻欢。
这是历经颠簸后,血肉苦弱、心脏龟裂的李寻欢。她还是一颗梅树枝头初生的幼果,而他已长成了一棵颓败的枯树。
她的青春是一纸待书写的素笺,而他,在这张素笺染上墨迹时,青丝会掺上华发,眼角的细纹会爬满脸颊,皮肤会愈发松弛,直至褶皱隆起,生满褐色的斑块。
岁月不会因为他是少年探花、小李飞刀而善待他,纵使如今岁月还未似刀般向这具身躯劈砍而来,然而这却像死亡一样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衰老的恐惧潮水般漫上来,此刻他才惊觉失去从未珍视过的俊美竟是一件这样可怕的事。
胃里一阵阵的痉挛,他听到自己的骨骼都在哀鸣。
她伏下身子,赤.裸着贴在他的胸腔上要他回话。
可麻绳已系紧了他的脖颈,喉咙早在尖锐的窒痛中彻底坏死。
默然半晌后,念念蓦然弯起眼,抬起头对他道:“大叔,你的心脏跳得好快。”
那双浸满了泪的眸子微颤,李寻欢恍然,原来他远比她言语中还要更懦弱、更卑劣、更不堪。
罪孽已生根,礼义廉耻四个字终于成了挥向自己的刀,世间所有的丑恶都尽在眼前。
李寻欢,你还有什么脸面活?
你怎么还不去死。
早在十年前,他便该一个人死在关外。草席一裹,埋进乱葬岗,不叫任何人知道败类李寻欢已经死了。
只有这样他才不会玷污家族名声,更不会玷污她。
念念钻进他的颈窝里,胳膊像藤蔓一样缠紧他,话音里似抹了蜜,“大叔,你是不是也有一点喜欢我了?”
李寻欢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嘴唇翕合良久,才听到自己平静道:“你对我倒是情深款款,可惜你年岁太幼,我对小孩着实没兴趣。我喜欢的人自始至终都是林诗音。”
念念抬起头,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温声道:“你再敢提她,我就把她绑到床前,让她看看你是怎么掰开‘自己女儿’的腿的。”
她垂下眼帘,吻在他被泪水淋得东倒西歪的眼睫上,“你别再去祸害伯娘了。大叔祸害我吧,我命硬,不怕被你祸害。”
剧烈的咳嗽声毫无预兆自他胸腔深处迸发,话音还未落,他便蓦然咳出了血。
鲜红的血似冰般落在念念的嘴角,她被冻得一颤。
血腥味在鼻尖蔓延,她猝然起身,见李寻欢整个身体都颤抖着,脖颈上的青筋都在皮下攀爬,那张本就苍白的脸晕着病态的红,竟已似一个毫无生气的纸扎人。
念念紧紧抓住他的手,慌乱地去擦他额角沁出的汗,断断续续道:“大叔.......你......”
她被吓得大脑一片空白,喘息了两口才抓紧了救命稻草般,喃喃道:“药.....大叔别害怕,我去找药。”
她双腿发软,一边系衣裳的系带,一边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李寻欢面色泛青,双颊惨红,只用那双无神的眸子凝着她的背影。
细密的汗珠划过眉骨,火星子似的掉进眼底,烫得他自嘲一笑。
他攥紧床单,正欲咬牙起身,掌心却陷进一团湿皱的丝绢里,正有圆润的细珠硌在掌心。
他垂眸,颤着手掀开了棉被。
还留有余温的被窝里,小小的肚兜皱成纸团,其上细绣的珍珠落了满床,鲜艳的赤红被湿黏成了铁锈色。
满是水痕的床单上,还落着点点红梅。
他全身的力气忽然便耗尽了,只能痛苦地蜷缩着身子,任罪与孽将他彻底拖下深海。
在漫长的溺水中,他仿佛看见自己握着尖刀,将念念刺得鲜血淋漓。
肚兜上绣着的戏水鸳鸯在他眼里不断扭曲变换,直至化为‘畜生不如’四字。
他怎么敢。
第99章 禁忌 无颜辩驳
茶褐色的药波晃荡一二, 险些溢出碗沿。
念念慌乱地将药碗放至床案,烫红的双手攥起绒被便往他身上盖。
时屋外新雪未融,寒风凛冽,呵气成霜, 李寻欢却仅着一件里衣蜷缩在床榻上。
他双眼通红, 眼底仿佛垒了厚厚一层锈, 除却时不时的咳嗽声外, 已似一个活死人。
厚实的绒被盖上身,他也毫无知觉。念念滚烫的手握住他的腕口时, 他却似被火燎了般,浑身一颤。
他的皮肉骨髓都被冻得僵直了, 偏偏心却被热油煎着。
念念怎知自己成了添柴人,她心里又急又恼。大叔本就一身沉疴旧疾,若再受了冻, 怎么受得了?
偏偏这急恼里, 掺满了说不尽的酸涩与无力,竟害得眼皮都酸胀起来。
可她这人偏狭惯了,纵使大叔因此存了死志,她也绝不会如他所愿。
纵是阎王唤他三更死, 只肖她不许,拆了阎王庙也要把他押回来。
念念站起身冷冷瞧他一眼,一句话也不说,端起药碗,舀起一勺便递至他嘴边。
腥膻的药味直冲鼻腔,李寻欢惨然一笑,声音嘶哑得似干枯的树枝,“喝药有何用?我这人早已烂完了。”
烂的从来不是肺, 而是他这个人。
李家家风严谨,怎会养出他这样的烂人?
他那双沾满了红墨的眸子又颤抖起来,几欲要流出血。
茶褐色的药汤顺着紧闭的唇缝蜿蜒而下,在心口洇开大滩的药渍——脏污的、腥臭的、一旦沾染便再也洗不掉了。
念念沉默半刻,蓦然轻嗤出声。
红线缠上他的四肢,将他牢牢绑在床榻上。念念掐住他的下颌,掰开唇齿,把这耗费了心血的药硬生生灌进他嘴里。
腥膻的药汤急涌着往嗓眼里钻,李寻欢痛苦地皱起眼,喉咙剧烈收缩间,整个人已似溺于深水。
空荡荡的药碗再落回床案上时,他已咳得气喘吁吁,眼梢都被刺激得红了一大片。
衣襟透湿着黏在胸膛上,连内里的皮肉都被迫浸在药汁里,酿尽腥污。
他似扬颈就戮般仰着头急喘,破碎不成声,泛红的喉结却上下滚动着。那双含泪的碧眸微阖间,面颊又烧起嫣红,整个人透出一种病态的绮靡。
念念凝着他,瞳仁微颤,心间的怜惜蓦然散了大半,一种隐秘的暴虐欲蠢蠢欲动。
——反正他的年岁已很大了。根本无需人怜惜。
心中打好了坏主意,念念弯起嘴角,捻起一颗蜜饯塞进嘴里。
蜜饯表皮上的糖渍还未在嘴里化开,她便含住了他的薄唇,又啃又咬。
错乱的呼吸一瞬交汇,红线缠上他的脖颈,李寻欢被迫张开了唇齿。
嫩滑的舌尖挟着甜闯进来,腥涩的苦味霎时间被压进了喉咙深处。
蜜饯在唇舌交缠间愈碾愈碎,花蜜似的一路淹没过来,嗓眼被浓蜜堵住,咳痒无处可去。唇齿张合不及间,粘稠的津液只得溢出唇角。
耳畔只余心脏撞击胸腔的声音,急促的,沉闷的,与闷咳声交织在一起。
痛与痒塞满了他的脏器,李寻欢却只能半身不遂地躺在这里,唾弃此刻无法自抑的悸动。
他含着的泪终于沿着眼尾一路蜿蜒进耳,堵住那层薄薄的膜。
李寻欢绷紧了指节,只觉自己像是被按进了蜜坛里,世间的一切全然消失,连带着自己的人格一起。
他的鼻息间又隐隐约约地闻到了梅子香,浓烈的,酸涩的,闻到了便不可抑制地生津。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颗青梅树下。
然而他睁开眼,瞧见的却是念念脸上还未完全褪去的冻痕。
这冻痕一瞬便把他拉回了‘父亲’的身份。梦里的青梅树猝然坍塌下来,压碎他的脊梁,枝桠都插进他的筋骨里。
在一片血肉模糊里,他一遍遍的看清自己。
他已不再拥有年轻的身体,有的只是一具孤寂、垂老、怯懦又苦涩的躯壳。
连他也忍不住唾弃自己,原来赵正义一个字也未说错,李寻欢果然是个江湖败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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