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开他,仔细地看着他的脸,在一点点确保他安然无恙,在两人分离的那一刻,姬恕下意识手指一蜷,偷偷地抓了一把,却什么都没抓到,他脸上仍是那副神情,安抚她的浅笑。
姬恕告诉她他们是如何逃脱的,因为前面是悬崖,害怕他们不知道,才强制让他们下马。
暂时躲避了追杀,可危险仍未解除,几人相护下山,天空中突降大雨。
他们在山下发现一座破庙,在山窝里,像是个与世隔绝的孤岛,四处都是绝路,大雨中无法在山路上行走,几人只好进了破庙躲雨。
火折子都被雨打湿了,况且逃亡中也不能生火,只能将就着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寒气包裹全身。
姬珧知道姬恕身体弱,担心他染上风寒,总是伸手去探他额头,结果怕什么来什么,快到午夜时分,姬恕发热了。
十八找来破庙中干松的草席,让姬恕躺在上面,寺庙不知荒废了多少年,剩下一堆破烂,他好不容易搜罗点衣物,都被灰尘糊得不见原本的颜色,几个人在庙堂里不停摔打灰尘,弄得那都是尘土。
姬珧握着姬恕的手,问他:“难受吗?”
姬恕嗓子微哑,摇了摇头,嘴上却说:“难受。”
姬珧一听,忍不住轻笑:“到底难受不难受?”
“如果阿姐陪着我,救不难受了……”
姬珧一怔,随后温柔地替他把头发顺了顺:“怎么都这么大了,还是喜欢撒娇?”
姬恕抿了抿唇,良久之后张开嘴,唤了她一声“阿姐”。
“嗯?”
“若是……我们能活着回去,将来有一天,我要做一件特别任性的事情,你会不会怪我。”
“那要看是什么任性的事了。”
姬恕不语,姬珧拍了拍他前胸,像哄孩子,轻声说:“我也许会怪你,但也没什么,或许过几天就忘了,你是皇帝,自己做什么,都要心里有数,只要不危害江山社稷,我都支持你。”
“皇姐要说话算话。”
“好。”
暴雨肆虐,纷乱的雨滴像是落在心上,每个人都提心吊胆,大雨不停,无处可去,他们要面临随时会来的追兵。
贺朝守在姬恕另一边;十八坐在大佛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小七则坐在铺垫上拭剑;容玥闭眼休息恢复体力;哑奴……
哑奴在暗处看着姬珧,一动也没动。
那是一副非常和谐的画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地。
随着一声闷雷滚滚而来,十八忽然从大佛头顶上站起,脸色慢慢变得苍白:“来了。”
他只有两个字,众人便知道发生了什么,姬恕艰难地从草席上坐起,自嘲地笑笑:“结果我还是连累阿姐了。”
若不是他任性出宫找她,救不会发生后面这许多事,也不会落入这样的险境。
姬珧拉着他的手,看了看后殿,雨还没停,前路被堵,他们只有这一条出路,在她盯着后殿的大门时,哑奴忽然从黑暗中走出来,过去一把牵住姬珧的手,带着她向后殿走。
“你干什么?”姬珧惊怒,想要甩开他,可哑奴手劲很大,她怎么也挣脱不开,姬珧另一只手还拉着姬恕,姬恕却并没有说话。
容玥贺朝几人赶紧跟上,到了后殿门前,他忽然将姬珧甩出去,然后推着后面赶到的几人,一个一个将他们推出去。
十八却灵活地躲过了,他跳到一旁,面色坦然地说道:“我留下。”
留下做什么,不言而喻。
容玥震惊闪过,她过去拽十八的胳膊:“你逞什么能?有我在,什么时候轮的上你?”
贺朝缺道:“那我才是最应该留下的那个。”
小七终于不擦他那把剑了,都被雨水冲干净了,擦无可擦。
“我。”他就一个字。
姬珧见他们一个个在抢着送死,眉头一纵,喝道:“在这拖延时间找死?你们都留下,谁来保护我们?”
那边人声越来越近了,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现他们的存在,只要留下一个人,争取一点时间将他们拦在此处,或许就会有转机,但显然,如果再僵持不动,浪费的时间跟争取的时间抵消,最后也不过是做无用功罢了!
然而就在这时,哑奴忽然后退一步,走到门里,将门重重关上,“哐”地一声,毫不犹豫。
姬珧不知为何,那一瞬间,她觉得风声雨声都慢了下来,她好像看到了门被关上之前,哑奴的眼睛。
那是一双,特别温柔的眼睛。
她心中揪了一下,却很快反应过来,她拽着姬恕的手转身就跑,在雨夜里不停地狂奔。
金宁卫几乎不需要做选择,哑奴留下了,公主和陛下都在前面,他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护二人的安危,不论是留下还是走。
而现在,他们选择走。
这也是哑奴给他们的选择。
哑奴背靠着门,听到越来越远的脚步声,无声地笑起来,想过很多次分别的场景,只有像今天这样,才是他最能接受,最甘之如饴的。
她离开了,与他背道而驰,但活着,只要活着就够了。
虞弄舟拿着一把剑,堂而皇之地站在门前,等到江蓁带着人和狼群赶至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身青衫、戴着铁头面的男人,像屹立不倒的佛像一样伫立在那儿,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