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袖抱着琵琶,低垂着眼眸,看不太清她脸上的神色,只是能从声音中听出来她心底的失望。
“我就在这里等他。”说罢,她又拨动琵琶弹奏起来,这次仍是《霸王卸甲》,却多了几分幽怨决绝,气势跟方才全然不同。
宣蘅知道她是误会了,想要说什么,被姬珧抬手制止,等到一曲终了,姬珧留下了百两黄金,起身离去了。
人去楼空,晚袖独坐房中,忽然举起琵琶,将之狠狠摔到地上,粉身碎骨。
然后,她趴到地上,抱着琵琶碎片,哽咽痛哭。
姬珧出了怡春楼,宣承弈忍不住叫住她,问道:“卫公子,是谁?”
姬珧顿住,回头看了他一眼,而后继续向前走,走了几步,幽幽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
“十二姓卫名离,卫离,这是他原本的名字。”
宣承弈瞳孔微缩,瞧着她淡漠的模样,心尖却有些疼痛。
因为她的隐忍,也因为十二的存在,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
宣蘅问:“我们是不是该告诉她真相?若让她记恨一辈子,十二哥哥岂不是太可怜了?”
姬珧道:“不用。”
不用。
为什么不用?宣蘅不懂。
可当第二日她听到那个消息时,心下终于了然。
怡春楼晚袖姑娘,于房中悬梁,被发现时早已身亡。
不用告诉她,因为,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啊。
这世道上,有太多人,活下去仅仅只是因为一个信念,当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时,所有理智和坚强都会随之崩塌。
她撑不下去了。
无法在没有他的世界里活着。
旁人听闻这件事,大多数都会唏嘘一声,虽然可惜,不过道一声太傻。
太傻,的确傻。
活着比死难,还能呼吸,那得是拥有多大的幸运?
可唯独这种事,外人没资格评判。
姬珧命人殓了晚袖的尸身,同十二的衣冠葬在了一处。
说起这件事时,所有人都表现过不理解,唯有宣承弈觉得似乎理所当然。
姬珧没问他为什么会理解晚袖的做法,回京之后,便开始大力整肃朝堂,姬珧顿时忙得脚不沾地。
江则燮起兵时,朝中便杀了一批江家党羽,原本邢家是首当其冲,可是江家一倒台,邢廉便跳反到江家的对立面,为了摘出自己,甚至不惜亲自把妻子押送到大理寺。
他动作太快,以至于没露出什么把柄。
宣重入狱后,大理寺由赵云清担任主职,此案涉及颇多,涉事人员要经过三司会审,由大理寺主持,刑部尚书和监察院亲自督办。
姬珧决心要将邢廉扳倒,在此案中花费的精力很多,需要跟监察院负责此案的人沟通时,宣蘅竟然亲自请缨。
看宣蘅如此这般自信,姬珧很是欣慰,人走后,她端了一杯热茶:“若她能事事如此,许多事情都能交由她去办了,我也能省点心。”
“不会,”宣承弈打断她,“也就这件事她比较热心。”
姬珧喝着茶,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嘴:“何出此言?”
“负责这件案子的监察院御史,是蘅儿指腹为婚的人。”
他刚说完,姬珧将口中的茶尽数喷了出去。
“你说什么?”姬珧瞠目,有些痛心疾首地模样,“本宫的蘅儿定亲了?”
第100章 她无心。
宣承弈拧眉看过来, 沉默了一会儿,才娴熟地伸手替她擦去流到下巴上的茶水,指腹的温凉将热度融化了, 他蹭得小心又温柔, 却是面不改色地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你的蘅儿?”
姬珧微微向前抻着脖子,享受着他细致入微的体贴和周到, 从前薛辞年在时,这些需要眼色的事都是他做, 也许是做得太自然了, 以至于姬珧常常忽略这样的小事。
但宣承弈是不一样的, 哪怕他举止上挑不出一丝错处, 脸上总要给你表现出几分不情愿来,再就是装作若无其事, 总不让你看到他卑微的一面。
姬珧“嗯”了一声,乖乖地等他擦完,才将茶杯放回去, 向后靠了靠:“在本宫身边的人,都是本宫的, 包括她, 包括你。”
宣承弈在她促狭的目光下很快地眨了眨眼睛, 鼻头一碰瞥向别处, 耳根处染上一层红, 像是春时绽放的海棠花, 纯白花瓣中飞出浅淡的火焰。
窗外刮过一阵风, 清香被吹进了屋子,漫香盈袖。
姬珧低头笑笑,复又扬起脑袋, 清了清嗓子,认真道:“宣蘅原来订过亲,怎么没听你们提起过?”
宣承弈闻言,正了脸色,眼中闪过一抹不虞:“去年订的亲事,后来出了那件事,这门亲事也许就黄了,我们都没放在心上。”
姬珧知道他说的“那件事”,就是她把宣家人全部抓进天牢里的事,宣家大势已成定局,从前交好的世家门阀也都纷纷疏远,起码在这期间,没有一个人原意为了当年的情意来跟姬珧求情。
“既然没有退亲,也许他们不在意这个。”
宣承弈瞥了她一眼,显然不同意她的说法,姬珧看过去,张口问:“怎么了?”
“我曾经找过云家人,想要把蘅儿托付给他们,但是他们拒绝了。”
姬珧被他盯得有些心虚,面上却不动声色:“然后呢?”
宣承弈长长出了一口气,似是在忍耐什么,良久后才道:“我和蘅儿的父母长辈全都在牢里关着,就算他们想退亲也找不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