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这个必要了。”他背对他,否定得平静、彻底。
陆云归盯着他的背影,过了半晌道:“我会继续找其他有前途的科研项目赞助。总会有办法的。至少现在还不是放弃的时候。你还有十年时间,十年,足够改变很多了。”
陆行川却似乎并没有被他的坚持感染。
“不懂科学的人才会相信,生命可以有一个确定的限期。”
“什么意思?”
“根据数学模型的预测,在现有条件下,我活到十年后的概率是0.5%,但是在此之前,今天、明天、每一天,我的概率都在衰减,每一天我活下去的概率都比前一天更低。至于究竟哪一天会是最终的结束,不过是运气而已。”
他冷静的分析让陆云归加倍烦躁:“那又怎样,谁说你运气会差!”禁不住抬高音量,只想唤醒他,“现在你为了这些不确定的事情消沉,有意义吗?”
“你说得对,没有意义。”陆行川承认,“所以,我选择,”他简明扼要地说,“控制。”
陆云归手里把那瓶药攥得很紧:“就是用这种方式控制?”
“不然呢。”
“你这是在饮鸩止渴!这种药的副作用是一点点破坏掉你的神经系统,你再继续吃下去,它会彻底毁了你!你想变成一个疯子吗?或者变成一个傻瓜?”
“从概率上来看,我会死在那天之前的。”
“万一没有呢?万一真的存在奇迹,可你在奇迹发生之前就先把自己给作死了,你不会后悔?”
陆行川缓缓从窗外收回视线,终于转身正视他的眼睛。
“把生活寄托在‘万一’上,太累了。我累了。”
他静静地说,眸底黯淡,如寂灭的灯火,却认真清醒。
清醒到让陆云归觉得自己先要被逼疯。
“我熟悉的陆行川,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
“是吗?如果你不费这么多力气调查我的隐私,我应该可以维持住你熟悉的那个形象。”
而不是现在这个被逼到绝地,最真实的赤/裸的他,灰暗、破碎、无望……
连他自己都厌恶的他。
但他也不想再躲闪。
胸口窒息般的气闷感压得更重了,他也没有给自己机会调整气息,只是平静地问:“可以到此为止了吗?”
两道目光相交,沉默对峙着。
陆云归说:“不可以。”
“你到底要怎样。”
“我不懂。”陆云归明知自己很残忍,可他没有放弃把更残忍的话题抛出来,“以前那么年你也都过来了不是吗,就算你过得没表面那么轻松,你也一直靠自己就能骗过我们所有人。所以现在为什么不行?到底是什么变了?”
陆行川沉默。
陆云归继续问:“因为她?”
这个“她”指的是谁,显而易见。
“与她无关。”陆行川本能地抗拒。
“你的反应恰恰证明有关。是她让你不得不去‘感觉’,是吗?”
陆行川无言望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没有回答。
陆云归并没有放过他,一针见血地戳破:“你和她在一起,并不快乐。”
“……那也不是她的问题。”
“无论是谁的问题,看来你们不适合在一起。”
这句论断刺进陆行川内心深处,刹那间他只想过去揍他一拳,消灭这个刺耳的声音。
而对方只是冷笑:“我有说错吗?需要靠药物来维系的爱情,你不觉得可笑?不觉得可悲?不觉得,太虚假?”
每一个质疑的问号回荡在空气里,向他逼近、将他包围,他想要屏蔽这一切,无法屏蔽……
忽然,他出乎意料地镇定下来。
“没错,我们不适合在一起。”他克制住声音的颤抖,坦然承认,“不劳提醒,我知道。”
“那你到底在做什么?”
“我需要拖延一段时间。”他很冷静,冷静得可怕,“等到合适的时机,这一切就会结束。”
这次陆云归安静了一会儿。然后问:“她知道你这么想吗?”
恍神之间,陆行川似乎看见她那双天真倔强的大眼睛就在面前,望着他,那样充满期待。
充满了,他所完成不了的期待……
他按紧太阳穴,那个幻想中的她不见了。
他依然失神望着幻象消失的地方,轻声:“她不接受。”
“所以,现在你和她在一起,是因为你认为她不会接受你拒绝她。”陆云归一句句总结,“而事实是,你宁愿用药物控制自己在她面前保持一个完美的形象,也不愿意和她分享一点真实的心情。”
陆行川无话可说。他一个字也不想赞同,可是也没有一个反驳的理由。
陆云归一声叹息很深:“你这样是真的爱她吗?”
一段漫长的沉默过去。
他的血液冷却,凝结……
“对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来说,真爱本来就是最大的笑话。”他莫名笑了笑,笑容淡而荒凉,“是,我不可能爱她。”
这是他早就有的答案。
说出来,应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只是现在他听见自己在说什么,竟然毫无真实感……
为什么?
他精致绵密的眼睫安静覆下来,在过分苍白的皮肤上淡淡投下阴影,眼神却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