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行酒令,她可一轮都没有被罚到,面前的一盏酒也是一滴未少,如今端起来,轻轻地抿了一口,便蹙起眉头。
她因着还未成年的缘故,纵是喝酒,也不过喝些甜甜的果酒,而庆华此处的酒却是埋了多年的陈年老酒,酒是好酒,只是一旦入喉,便觉得后劲熏人。
谢淮忽然道,“臣替陛下喝。”
苏凝绿便等着他这句话,眼睛一弯,将酒盏往他唇边送去。
色泽澄黄的酒液被装在白玉酒盏中,捧酒的又是这样一个笑语晏晏的小娘子,寻常人只怕难抵美色。
谢淮凑近酒杯,却看到上头还有极浅极淡的一个……唇印。女帝平日所用的唇脂不知是甚么鲜花做的,透着一股她身上略有些清甜的香气。
谢淮颇觉狼狈,瞧着她满眼调侃,只好侧一侧头,避开了上头的唇印,就着她的手将其中琼浆一饮而尽。
酒液呛人,他偏过头微微咳嗽几声,余光瞥见苏凝绿满眼促狭笑意,不由摇了摇头,平淡地道:“陛下到底还年幼,诸位殿下还请多多包涵罢。”
“唔,是朕不好,”小皇帝也很懂得见杆就爬,对着一脸松了口气的众人微微笑,“皇兄皇姐们也是难得回京一趟呢,也过不了多久,便要回封地去了,如今也算是故地重游,还是好好地玩耍罢,只要别太出格就行啦。”
她特地提了一句“回封地”,便叫近来心思浮动的诸人有些被浇了一盆冷水的错觉。
他们倒也不是为别的,只是贪恋京城繁华,封地自在归自在,却没有一个好地方,不毛之地的一地藩王,哪里有在京城做个闲散王爷公主来得痛快。
只是没想到,幼时便跋扈的小皇帝,如今性子也愈发叫人捉摸不透了。
既然不愿要他们留下,又何必召他们回来?
其中又尤以庆华长公主最为尴尬。
她自幼是有些傲气的,虽无心帝位,但却是隆懿太后养大的,算是半个嫡出公主,同当时的皇太女算得是井水不犯河水。
要说这京中何人最受云英未嫁的娘子们的青睐,必定是谢淮无疑,庆华原是高兴他来了赏梅宴,见他与女帝亲热,也只当是君臣间的默契,很有几分掩耳盗铃的自欺欺人。
如今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才晓得这个皇妹如今的厉害。
堂堂帝王之尊,她瞧上的男人,旁人莫说是染指了,只怕连多瞧一眼,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苏凝绿才不去管他们的心情,自顾自地看了看天色,天色沉沉,好似要下雪,她便起身将场地留给旁人,推说还有政务要忙,便扶着谢淮的手慢吞吞地踱步走了。
庆华恭送了皇帝,仍然觉得脸上有几分发烫,偏偏与她最不对付的庆明长公主还在,见她讪讪,不由噗哧一笑,说,“人呀,也要嫌揣度揣度自己几斤几两……”
“你——”
庆明也起身,颇没有诚意地冲着众人粗暴地点点头算是致意,便也同一侧的冯汜一块儿离开了。
冯汜见她喝了酒,便只好搀着她走。
庆明有些醉了,瞧他无奈地扶着自己,反而笑起来,“罢了,不过呛她一句,你怎么这样不高兴。”
“我是为殿下酗酒不乐。”冯汜小心翼翼地扶她,却还是叫醉酒的庆明被一块小石子绊了脚。
她一个踉跄,扶着额头无奈地道:“久在军中,倒是许久不喝酒了,一点儿便上头。”
她许是醉得厉害,娇艳的面上便有些温柔撒娇的神情,“冯郎,你背一背我,好不好。”
冯汜一怔,半晌无声地蹲下,庆明带着一身酒气伏在他背上,醉醺醺地道,“冯郎,你真好。”
冯汜微微侧头,发觉她温顺地将脑袋搁在自己的脖颈处,竟是合上了眼睛。
他心中忽然有些复杂的情绪涌上来。他想起当日字御花园中,谢淮对自己说的那句话:若真有一番真心,自然重逾千斤,世上安能找到一杆称量的杆秤来。
她的真心,是不是真的就这样,连称都不能够称得出来呢?
……
公主府的马车停在梅林之外,出人意料的是,女帝同谢淮也并未离开。
公主府的侍卫长见到冯汜背着庆明长公主出来,脸色难看得像是冯汜杀了他亲娘。
苏凝绿瞧得有趣,见崔平把庆明扶到马车里后便气势汹汹地要去兴师问罪,便跳出去及时地打断,问,“崔侍卫长如何来了?可是河西战况……有变?”
崔平脸色微微一变。
冯汜不动声色地侍立在侧,闻言极为配合地露出几分疑惑的表情。
崔平一贯是庆明的亲兵,从前还在宫里时便是他守着庆明的宫殿的,因此自然知道庆明同当今陛下关系不好,忠君忠主的矛盾叫他为难,最后只是冷着脸行礼说,“此事下官不宜透露,待殿下酒醒后,自然会向陛下说明。”
苏凝绿笑眯眯地说:“多年不见,崔副将倒是还同当初一样紧着皇姐,她身侧有你,倒是叫人放心呢。”
这话对一个侍卫长来说有几分暧昧,崔平不由微微涨红了并不白皙,但也称得上几分英俊的面孔,“……谢陛下称赞。”
谢淮从始至终,都站在女帝的马车一侧旁观,见她面上带着轻松笑意走回,不由有些困惑。他吃了酒,感到几分醉意,说话间便有些费力,一字一句,温温吞吞地问,“陛下问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