铠甲不再坚韧,薄如蝉翼,万物可侵。
太阳穴的青筋愤然鼓动,“我他妈当然恶心,一个强J犯的儿子能有多干净?!”
柳芝娴惊愕不已,“你、你说什么?”
“我他妈就是一个意外又恶心的存在,你听懂了么?”
康昭呕吐般倾倒出这句话,颓然跌坐地上,双腿屈起,肘垫膝盖,双手扶着脑袋。
柳芝娴久久回不过神。
脑袋中的已知碎片不断整合,拼出一个七七八八的大概。
真相也许更加骇然。
两人一个坐石头,一个坐地上。
夕阳渐落,霞光万丈。
康昭像一块岿然不动的石头,或许下一秒就会崩裂,诞生一条新的生命。
石头轻叹,“我很怕自己哪一天控制不住会伤害你。”
柳芝娴说:“你现在的的确确在伤害我。”
康昭僵硬看她一眼,又扭回头。
“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
柳芝娴的确知道。
初遇那晚,康昭差点变成自己口中“恶心的人”,一个响亮的耳光将他拦下。
那晚觉得是“差点”,深入接触后,柳芝娴认为差得不止一点点。
康昭本人与当晚的初印象判若两人。
但若说康昭的身世对她毫无影响,也是谎言。
那三个字象征暴力、血腥和侮@辱,作为一个女性,柳芝娴对它有种原始的生理抗拒与恐惧。
柳芝娴起身往坡上走,像被惊跑,手脚很快,砂石路太滑,跌了一跤。
下一秒,康昭下意识过来扶起她。
柳芝娴推他,推不开,不禁拳打脚踢。
两人搡闹着滚到地上,柳芝娴还继续推他。
康昭悬在她上方,轻触她的脸颊,发觉指尖都是泥灰,又黯然缩回。
熟悉的俊脸笑容不再,满是无法纾@解的苦楚。
想到即将陌路,柳芝娴心脏给攥紧,酸胀而疼痛,骨子里的卑微虫蚕食她,挽留徘徊嘴边:不分手可以吗?
到底倔强更占上风,柳芝娴死死忍住,只滚落几颗无言的泪珠。
眼泪击溃康昭的心理防线,他能分辨清楚她是伤心难过,而不是面对强者的恐惧与脆弱。
他还是她男朋友,不是一条陌生的恶狼。
康昭心软低头,衔住咬出印子的唇。
“对不起,阿娴,对不起……”
柳芝娴前一秒刚被分手,轻飘飘的一句“对不起”恍若谎言,根本安慰不了她。
她怕他转头又说分手。
一支利箭穿心之后,柳芝娴已经变成惊弓之鸟。
柳芝娴推开他,捡起坡顶登山包,甩上肩膀时,沉甸甸的重量差点将她压倒。
她头也不回往前走。
康昭回石头边捡上玉镯碎片,跟着柳芝娴。
康昭发觉走的并非下山方向。
“你往哪里走?”
柳芝娴用登山杖杖打路旁茅草,“我们不是分手了吗?关你什么事?”
康昭没有接话,默默紧缀。
他过来解下她肩上的登山包,搁到地上,开始检查里面的东西。
登山包很沉,康昭的精神更沉。
柳芝娴边走边看卫星手机,在岔路口不时举着手机辨别方向。
手机还没指出路,康昭开口说话。
“门鹤岭的湖泊往这边走。”
柳芝娴又被他戳中心事,她看不透他,他却早将她摸得一清二楚,敌暗我明,不平衡感再度侵袭她,柳芝娴伫立原地无法动弹。
康昭背起登山包,过来拉她手。
登山包中带足一夜露营的装备,柳芝娴斟酌片刻才开口,听起来不那么像在求他。
“你答应过要带我来门鹤岭露营看星星,择日不如撞日吧。”
柳芝娴任康昭拉着,沉默抵达湖边。
日光只剩下一层蒙蒙灰,深山如罩上一片丧葬的黑纱。
夜间动物也开始出来合唱,叫声幽然而空远。
行走大半天,柳芝娴疲累不堪,跌坐在鹅卵石浅滩,久久说不出话。
康昭从登山包掏出水杯递给她。
为尽可能减轻重量,柳芝娴只带一个水杯。
喝几口后,她递回给康昭。
康昭此次上山,什么也没带,柳芝娴不敢想象他枯坐多久。
四周一片属于深山的寂然,男人喉结滚动的声响清晰而微妙。
康昭再开口时,声音终于不再那般干燥。
康昭开始讲述当年故事。
当他变成讲述者,自己也不知不觉撇清关系,当成别人的故事,主角是“有个女人”和“那个小孩”。
并且下意识减少细节,只择取关键点。
康昭霎时顿悟,人都存在趋利避害心理,那些给他讲故事的人,或许也像自己这样,想遗忘伤痛,想将故事完整地抛在身后,让它成为翻页的历史。
不久后,熟悉的声音倦怠下来,四周动物原始的鸣响再度占据主场。
随手揪来的小草已揉出汁液,柳芝娴丢弃一旁。
“你怕自己变成那个人,对吗?”
康昭沉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康昭始终没提“生父”一词,那个人哪怕符合生物学上的意义,他也永远不配做一个父亲,甚至不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