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而言。”
“他们也真是奢侈,”卢定涛皱眉:“这在我们办公室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也送不完。如果你不嫌爬楼梯累就好了……”
“卢……”娅枝以咬字的发音方式念,好像在狠掐卢定涛的名字,但她还是将“混蛋”两个字吞回了肚中,心里想着“才不会被你套路了一次又一次”,嘴上却泄了气:“算了!”
“卢算了是什么?”
“以后有吃的叫我。”娅枝一边说,一边气自己的不争气,恼怒得直跺脚。她暗暗地给自己宽心,是她以慈悲为怀经不住卢定涛的苦求,才给他这个面子的。若是她执意地对他不理不睬,他就得谈“丧女友式恋爱”了,既感受不到安全感,在朋友面前也无从显摆,多么可怜。
不对,她在想什么不吉利的事情!娅枝用抚额的方式将胡思乱想揩去——还“丧女友”,真是幼稚的思路,卢定涛是早已强大到足以保护所爱的人,难道还需要她来给予安全感吗?
娅枝只得承认自己虽别扭,不肯屈于威逼,却也受不住小小的利诱。于是随着这小小的突破口延展开来、露出丈余的新世界光亮,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格局也悄然改变了,卢定涛不再是唯一主动的一方,娅枝终于掏出了蜷在口袋深处的指尖,慢慢地去触碰另一个人的掌心,又慢慢地,将整只小手安心地放入那掌中。
她渐渐地学会了对他不客气,也学会了当他作自己人。
从前的卢定涛也对娅枝有求必应,但娅枝从不主动地求恳于他人,她并非孤傲清高,也说不上慵于开口,而是畏惧那种未知的感受——她害怕等待,如果问出一句话就能在同一时刻收到答复的话,她一定甘愿去问的,可是现实中,她无法预判面前的人听完请求会发生什么变化,不论是接受、犹豫还是回绝,哪怕只是转瞬既逝的微妙表情,也足以狠狠地抽打她的神经。
卢定涛不一样,他也会立即露出惊讶、不解甚至嘲讽的神色,但绝不会经过任何中间表情——那种只闪现不到一秒钟却蕴藏了万千看法的虚伪状态。他待她耿直而不容情,但足够真诚,他看她的眼神里,从未出现过哪怕一次“应付”的元素。
卢定涛非但不会不耐烦,而且,简直是不厌其烦。少年时他总爱教训她:“出了事,为什么不来找我?”
“找你来打我吗?”娅枝则低声地咕哝。
人长大了,才明晓何为时光如梭,于是变得爱回想以前的事。娅枝时而想起她这磕磕绊绊的一路,好似在看着一部物竞天择的纪录片,她曾是一只皮肉薄得会被灰尘硌痛的毛虫,生活却要拖着她在沙砾上刮蹭,任由她流过敏的泪,把自己流得枯干麻木。照理说,和她一样的弱肉同类们大都被淘汰了,她也该沉沦自闭、无以生存,却偏偏被好人救起。
她脱敏了,还长齐了坚硬的鳞甲,振起挺拔隽美的羽翼。
到了后来,娅枝甚至会趁着午餐时间,自然而然地去那贵宾厅的红地毯上踩两脚,再把坐了一上午办公椅的身子撂在沙发上,一边体味身与心的双重享受,一边和卢定涛的同事们打招呼。
“哪里高冷了,性格超好的嘛。”有人这样评价娅枝,卢定涛只是微微一笑,嘴角里掩藏着只有了解他之人才分辨得出的骄傲。
总经理将单独卢定涛叫出去的那天,娅枝也是如斯地霸占着最长的一条沙发,一边撕开蛋黄酥的包装盒,一边和卢定涛聊着跨年夜的计划。她听说滨河路上每一年都要放能焚燎半个天际的烟花,又听说那边看台上往年发生过踩踏事件,届时治安会很严,恐怕胜景的规模难免缩减。
卢定涛回来时,眼中带着娅枝从未见过的异样神色,娅枝原本掰好了半块蛋黄酥准备递给他,见到那神色时,不由地将它暂时放回塑料盒中。她知道他有话要说。
卢定涛从盒中取那半块点心在手,先整理干净外表的碎渣,这才儒雅地轻咬半口。他说出那件事的口气异常平稳:“我父亲被撤职了。”
有切实证据表明,卢爸爸多次经手候某事件里的非法财产转移。也就是说,卢爸爸对候某贪污受贿的行径十分清楚,轻则是瞒情不报、纵容犯罪,重则参与了腐败、甚至从中分羹,无论轻重,副行长之职是定然不保了。
“会不会是陷害?”娅枝心生疑怖,忽然站起身问道。
“还不知道。”卢定涛披上西服,声调平静如旧,系扣子的指节却在微抖。
卢定涛从办公区出来,径自走向总经理的办公室,他提出辞职:“今天没有时间起草,辞呈我会在明天送来。”
“卢经理,请你冷静,”总经理霍地站起身:“我们都相信你。”
卢定涛低下头,露出苦涩的笑,他们信他,他又何尝信不过他们?整个单位孰人不知,他卢定涛是名牌大学出身,称得上前途无量的金融行业精英,前副行长卢杰——卢定涛的父亲做了什么事,总归与如此优秀的儿子无关。
然而,信任和责任,虽然都带一个“任”字,却是两码事。
“那就更不该利用朋友的信任了。”卢定涛遂从容地一笑,他抬起面孔示人,方才的苦涩便荡然无存:“我应该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