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醒来,老马头停止了吧嗒烟袋,磕了磕烟灰,问了一句话:“丫头,跟着你的人都死了,活下来不容易。有去处呢,我找人送你,要是不想走,嘿嘿,我还缺个养老送终的,你要不要当我闺女?”
闭着眼的丫头半天没吭声。老马头叹口气,站起身刚要走,看见床上的小丫头微微点了点头。
隔天老马头就到驿城署落了个户头,对外只说是老家的孤女前来投靠。这沙城,从此多了个叫马小幺的丫头。
小幺这一个月来,醒醒梦梦,听老马头说跟着她的人都死了,尸首已经被救她的人就地焚烧,这当然也是为了保护被死人护在身子底下的她。从重生到现在,小幺一滴眼泪都没掉。
虽然再也想不起旁的什么,但她被身体主人延续下了来的绝望燃烧了一个月,烧得小幺无法思考,整个人显得木木呆呆。
老马头倒是对娃娃关照的紧,形单影只的大半辈子了,人都埋土里半截,突然坟头能多个来烧纸钱的人,每天乐的忍不住哼曲儿呢。老马头是马号的管事,薪俸在这驿城属于高的,每个月足足五两银子,因着管马的差事还有一些外着收入。
以前呢,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多了小幺,日子突然要精细着过了。这种过日子的感觉很是让老马头感叹了一番,虽说在这驿城已经二十多年,可确实是在有了小幺之后,才忽地心定了下来。这黄土院再破再旧,竟也像个家了。
因为良田不多,每年还有两个月风沙,蔬菜在这里是很难得的,最主要的吃食还是方便保存的肉干、菜脯。这一个月,老马头每天将菜肉粥熬的软糯糯的,一勺一勺的喂给小幺。平日换洗,就只好腆着脸求了对门酒铺的张娘子过来帮忙。
张娘子忙活生意的空当,赶着缝了两套女娃的衣服送过来。老马头更是乐呵了,这平时想跟人家搭两句话都爱答不理的,早知道养个娃对方还能主动登门,那早就……嘿。
这几天下地走路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小幺也大致摸清了下这驿城的情况,常驻人口除了驿城署的上上下下三十多口人,就是一些在此开店做些住店、吃饭相关小生意的驿卒的家属后代,林林总总不超过二百户。虽说青坪驿热闹,但平日里大多也是过路的邮差、行商、赶考的学生。
“去吧,我会好好活着的。”小幺自言自语道。
☆、漂亮先生
日头终于爬过了青坪山,光线也照进了小院,这时候,门吱呀响了起来,推门的人显然有点犹豫,断断续续的吱呀声结束,最终探进来个小脑袋。
“小幺,我娘让我叫你一起上学堂去呢!”一个梳了个包包头的小男娃带着点羞涩笑嘻嘻的喊道。
今天是拜先生的日子。小男娃是对门张娘子的遗腹子——饶骨头,听说生下来瘦的皮包骨,为了好养活,取了个贱名叫骨头。
小幺点点头,表示听见了。
前几日,张娘子跟老马头建议让小幺多和同年纪的孩子走动走动,说不定能早点恢复活泼劲儿,再或者干脆跟着骨头上学去才对。
老马头再三确认小幺身体无碍后,终还是跟学堂的先生打了招呼。
她去屋里取了老马头早就备好的笔墨纸砚,以及拜先生的束脩。这束脩,不过是六条风干的牛肉并二两银子,但在这物产匮乏的驿城,长不出几根儿庄稼的地方,不可谓不是大礼了。
小幺将绑好的咸肉放在草兜里,拎起上学用的布包,就跟着骨头出了门。
一早驿城的青砖路两旁还比较安静,日头在直溜溜的土路上洒下了光。小骨头踢踏着步子在前面走,走几步就回头瞅瞅,后面跟着的小幺不声不响的也没个动静,别走丢就好。
如此几回,终于耐不住性子跑到小幺跟前催促:“第一天去学堂,不能迟到,先生会打板子的!”
说完立刻去拉小幺的手。小幺正有所想,不妨手突然被握住,未加思索的就想甩开,但骨头天天帮娘亲搬酒、沽酒,力气不是一般的大,竟一下没挣开。
“小幺,我们跑吧,要迟了!”骨头根本不在意,紧紧拽着小幺就跑。
小幺没来及再想就被拽着跑起来,晨起还没有风沙,微凉的风擦着脸皮,格外舒服。饶骨头拉着小幺穿过一个又一个窄巷子,终于气喘吁吁的跑到了一个青瓦大院前。
这个院落城里其他的院落比起来,甚至比驿城署都要大,正面一大二小三个木门,大门此时敞开着,上悬“文教昌明”蓝底金字牌匾。门口右侧一口木轱辘水井,水井旁安置了马槽,方便经过的人汲水喂马。
这一套下来其实也算是驿城非居住用途建筑物的标配。此时水井旁的拴马柱上套着一匹黑马,毛色锃亮,有神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这小幺。
“这是先生的马,是不是很英武?听说能日行八百呢!”饶骨头很是自豪,与有荣焉。
读书人为什么会配备这样一匹快马?小幺来不及想,这时饶骨头松开小幺的手,煞是正经的拍拍身上的衣服,将书包从身上取下来。转头清了清小嗓子,一副长辈的滑稽口味对小幺说:“进门记得给先生磕头。我以后就是你的师兄,你得听话知道吗?”
小幺随着饶骨头进了门,除了面积大了很多,里面结构倒是和自己住的小院没什么两样:进门正对一个方方正正的院落,北屋正房是一间供着圣人像的厅堂,厅堂大门两侧各有一棵腰粗的樟树,甚是茂盛。左右两个偏屋,左手间是学生习字读书的地方,安置着十来个小榻。右手边闭着门的想来应该是先生居住的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