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似乎听见她的话,所以抬头对她看看,不过又极快的低下头,紧紧搂住猫咪,同时抓着小被子,着迷的嗅被子角。
房间里,金美娣哭哭啼啼:“竹生哥,我已经没有钱啦!钱前两天都已经给你了,我现在没有工作,哪来那么多钱供你喝酒挥霍?你不要再去外面了,回家来吧,咱们俩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竹生趁金老太不在家,又跑来要钱,啰嗦半天,一分钱没要到,美娣赌咒发誓,但他不信,于是自己动手翻箱倒柜找,人本来就瘦,一着急,脖子上额头上青筋凸起,嘴里呜哩嘛哩的骂:“房子怎么还不拆迁?你天天躺在家里,不会去问一问,傻蛋女人!”
“都是邻居们在传,又没有正式的通知,八字没一撇,你叫我去哪里问?”
“你把户口本产权证给我,我去问!”
“我给你可以,但是你一露面,会被警察抓起来的呀!”
竹生自己是什么货色自己清楚,一听“警察”二字,自己就怂了,没再就拆迁的话题继续纠缠,闷声不响的把鸡零狗碎的小玩意儿丢了一地,钱仍旧没找到一分,甩开金美娣来拉他的手,夺门而出,到门口,重新折回来,刚刚把冰箱忘记了。
他重新回去,冰箱里也搜寻了一番,青菜萝卜没兴趣,灶台旁看见半瓶古越龙山,抄起来,塞到口袋里了。
门外,金姐半蹲在卷毛女孩子的面前,本来都把她的小手给抓在手中了,被她黑白分明的眼珠一看,莫名害怕起来,赶紧松手,转身急急跑开。
她本来还有一肚子问题要问这小囡囡,但这地方她一刻也不想再呆下去。这个家里,藏着她不愿意也不敢触及的秘密,一旦真如自己所想,她会被潘宝宝彻底厌弃赶出门,没了女主人宝宝,没了李家,余下的人生,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心虚到极点,害怕到极点,都忘了来时目的,恐怕被美娣看见,转身一溜烟逃出老远。
跑到弄堂口,忽听背后有人叫自己名字,回头一看,是想当年抛弃她的那个杀千刀的竹生。
竹生与金姐四目相对,半响,忽然一笑,声音放低,唤她名字:“宝娣?是你么,怎么是你?”
她满脸惊讶:“你真是竹生,怎么瘦成了这个鬼样子?”
“宝娣,这么多年没见,你一点没变,还是这么漂亮。”
“他们都说你已经死了,你没死?”
“没想到你还在关心着我。”竹生微微笑道,“没有见到你,我怎么能死掉呢?”
“你在瞎说些什么?话不好乱讲的!”
她都不知道人竟然能瘦成这个样子,和电影里放的僵尸没有两样,如果不是一对发光发亮的眼睛,证明伊的的确确还是活人一个。
金姐望着僵尸一样的竹生,想想自己真是眼瞎,年轻时竟然会被这个唱戏的男人迷得神魂颠倒。但是怎么能怪她,那个时候的竹生,又有哪个女人不爱呢?
竹生略略扬起下巴,理了理额上刘海,然后一笑。他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迷住她的,客气而又矜持说:“宝娣,我出门前钱包忘记带了,方便借点钱给我周转下伐?”
金姐取出自己的零钱包,从中摸出几张零碎纸钞,假装失手,纸钞随即飘落在地,她跟着惊叫一声:“哦哟!”
那边竹生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跪倒在她面前,满地捡钱去了。角角落落找遍,地上纸钞无一遗漏捡起,点唾沫来回数了两遍,失望说:“一百块都不到,一百块都不到,就这一点?”
他的话金姐没有听见,早在他跪爬在地上捡钱时,她便已转身去了。
到了过世的男朋友家,金姐包了个白包,装了300,交出去前,经人提醒,另加了一元硬币在里面,表示对死者依依不舍的意思。
她之所以被邀请,是因为男人家人当她是个大富婆。她微信头像天天换,今天名表,明天珠宝,男朋友以搭到她这个富婆为荣,天天跟家人吹嘘。所以人家以为,她若驾临,白包礼金必定不会少。结果葬礼上,富婆女友的白包里就放了三百,全场垫底水平。人家直接傻眼,态度也为之一变。
不过金姐今天没那个心情去观察别人的脸色,猜测别人对自己的三百块怎么想,一顿没滋没味的豆腐饭吃好,收到两块舒肤佳香皂的回礼。因为她是死者去世前交的女朋友,另外从死者老娘那里得到一张死者裱框遗像,作为留念。这张遗像她看着害怕,不愿意接,奈何男人老娘非要塞给她,叫她回去时时刻刻看着儿子,不要忘记他,云云。
这男的活着的时候长相都有点不敢恭维,一嘴的龅牙,颗颗大而白,突到嘴唇外老远,牙齿伸在外面,嘴唇合不拢,而且上嘴唇一不小心就会和牙齿黏在一起,时不时的就要伸舌头舔一舔,滋润一下,使牙齿与嘴唇分离开来,故而有个外号,叫做大龅牙。大龅牙活着的时候她都不太敢细看他的脸,死了以后,那一嘴突在外面的牙,别提有多瘆人了,连带着一张脸都透着诡异与不吉。
豆腐饭吃完,金姐乘上公交车,也没有目的地,就四处转,市内市外不知道转了多久,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两只脚又带着自己走到了江苏路金家的小弄堂。
金家,美娣不在家中,金老太坐在门旁饭桌上喂那小女孩吃西瓜,一下下给她擦擦下巴,一下下提醒她吐瓜子。金老太和颜悦色和谁说话的样子,从她记事时起,好像只见到阿三头享受过,她和美娣长这么大一辈子,都没有过这个待遇。今天见老娘竟然对于阿三头以外的人这样耐心,她站在门旁看半天,内心大是惊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