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登封炽热如火,不知哪个围观的汉子身上散发出浓烈的汗臭,虞知行的脸涨成猪肝色,连忙捂着鼻子从人堆里钻出来,来到房檐下的脂粉摊子旁,闻着那甜腻腻的脂粉香味,顿觉人生有了光彩,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一只铜镜伸到他的眼前。
虞知行扭头一看,屋檐下坐着一个举着招展的道士。
“理一理吧少侠,既然长得如此出类拔萃,就要学会承受这出类拔萃带来的一切啊。”道士盘腿坐成一个球,巧妙地将自己团在屋檐的阴凉处,目视前方,也不扭头看他一眼,身前摆着一个地摊,摊上摆着一大堆大大小小的药丸子。
虞知行接过铜镜,整了整衣冠——身上那一堆乱七八糟的是清不掉了,至少把冠发整整好。他的左臂还吊着,动作没有往常利索,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把铜镜还给那热心肠的胖道士。
道士:“少侠一路走好。”仍旧不看他一眼。
“道长生意兴隆。”
虞知行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才抬起头——
正上方的窗口,三思正探出半个身子来,看完他臭美的所有动作,笑得眼睛眯起来,发尾绿色的绑带随头发一起垂落,那颗缀着的不知道什么动物的牙齿亮晶晶地在风里飘飘荡荡。
虞知行不知怎么的,一下便没了脾气,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走上茶楼,抬眼便见三思和那群小朋友挤在角落里玩闹。三思见到他上来,“哎呀”一下撒开了手里的花篮,摘了颗葡萄看向窗外,假装在看风景。那群半人高却胆大包天的皮猴儿们纷纷回头,齐齐倒吸一口气,哗啦一下作鸟兽散。
三思见他一身狼藉地走近,连忙站起身,把手里的葡萄皮一丢,三指并拢,指天指地指心,严肃道:“不是我,都是他们干的。”
虞知行回头看一眼,那几个顽皮的小鬼抱着花篮,从柱子后面探出头来嘻嘻笑着,一见到他转头,就荒腔走板又笑又叫地跑走了。好在茶楼里整个儿都十分热闹,这点动静倒是很相得益彰。
虞知行转过头来,似笑非笑:“这叫什么?跑无对证?”
三思:“......”
虞知行一拂袖子,坐下,仰脖灌了一壶茶。
三思在他对面挨着窗户坐下来,侧对着窗外的阳光,在叽里呱啦的人声中,笑得格外讨喜:“擂台票抢到没有?”
虞知行往桌上丢出两根木条。
三思惊喜地捡起来,仔细一看又大失所望:“白席?”
虞知行:“你以为红席那么好抢?九成的红席都被那些世家大派瓜分了,剩下几个边边角角的座位都被炒成了天价。你看看我们俩的样子,像是能买得起的么?就这两个白席,还是我出卖色相从两个小尼姑那儿骗来的。知足吧你。”
自从二人在那长亘山里丢了钱袋,一路省吃俭用,能睡野外就绝不住店,能自己生火就绝不下馆子——虞知行这辈子没过过这么贫穷的日子,过去的半个多月简直不堪回首——而就算是这样,他们如今的现钱加起来,也就只有八个铜板,在这个季节,连一斗米都买不起。
眼下能坐在茶楼里蹭个角落,还是三思帮那些小乞丐撒花瓣换来的钱。
登封这地方也不知怎么的,明明地处中原,还紧靠着少林,民风却异常的开放。不论是青楼姑娘还是良家的少女们,一个个的不知多热情,据那些街头的乞儿们说,每到这个时节,外地客一窝蜂地涌入登封,姑娘们就会去街上撒香粉花瓣,以表结交倾慕之心,有的是自己亲自去,有的是雇人帮忙——反正每个人用的香粉都是不同的,若是有幸遇上,主人都能认得出来。
街头没饭吃的小乞丐们最喜欢干这种有趣又能赚钱的活,但揽的生意多了,一天之内又撒不完,正巧被三思碰见,后者秉着一颗贫穷而乐于助人的心,主动提出帮忙,顺便骗来了五个铜板。
虞知行虽然对她这种行为很不齿,却十分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钱财换来的茶点。
“明明还有七天谈兵宴才正式开始,这些人都来这么早做什么?”三思撅起嘴。
虞知行:“就是因为像我们这样的人多了,谈兵宴才一票难求的。”
三思很没坐相地趴在桌上,拨弄着那木牌:“白席……每年我高师兄都是坐红席的!”
虞知行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你高师兄是明宗外门的掌门!”
三思皱着眉头,仍旧不满:“我大嫂子,上官谊,他一个连轻功都不会的菜鸟,他也是坐红席!”
虞知行再敲她一下:“上官家在朝中的地位武林中还有谁能比?你大嫂就算在家排行老四,他也是个嫡子。”
三思的下巴在胳膊上滚来滚去,哼哼嘤嘤了一阵:“白席是不是要爬到树才能看得到擂台?”
虞知行打碎了她的幻想:“你个没见识的,谈兵宴有多少人你知道么,爬树也看不到的。”
“……”三思把木条一扔,“那我们要这个票做什么!”
虞知行:“做人还有没有点梦想了,拿到白席就能入场,没有票,连擂台都不能上去打。你就光想着在台下看?红榜不打了?”
三思:“……”
她瘪着嘴,一脸不情愿地盯着那“白席”两个字,恨不得盯到它变成“红”字。
“我们这才刚进城,再往城中走两三里,人更多。”虞知行道,“到时候你能看到大大小小的门派,说不定还会有熟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