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丫头,上楼睡觉吧。”臧曜看了她一眼。
郗雾“哦”一声,比任何时候都乖巧。
那诡异的气氛确实不适合她待,在心里小小地感谢她师父。
拿着那包司洛林买来的枣,往怀里一揣,光着脚噔噔噔就往楼上跑,没一会儿就溜没了影儿。
“爸。”臧浮楚看向他手里的画,顿了顿,眼神一滞,“这画……”
是郗雾刚刚完成的那幅。
浮闪的眼神被她瞬间掩饰过去:“您终于又要办画展了吗?”
臧曜随着她的话,拿起手里粗略装裱好的画看:“这不是我画的,是雾丫头,名字叫《心病》,时间足够,应该来得及上恒楚文化这期的巴黎节。”
恒楚文化以艺术品拍卖为公司的最大业务,旗下有众多签约画家,最终成交价三七分,税款则是结后各付。
而拍卖会在全世界各地每三月进行一次,拍卖会主题很简单粗暴“地名节”。
而巴黎节顾名思义就是这期拍卖会的举办地点在巴黎。
各个圈子都有各个圈子的流行文化。
而商人的社会功能是引领某个圈子的文化。
在富豪圈里炒古董炒珠宝、在普通人圈里炒奢侈品炒情怀。
以此类推,小众圈里就炒小众“奢侈品”和小众“情怀”。
痛点就是卖点,卖点就是市场,市场就是商人赖以生存之道。
这是现代市场,也是中心职业。
臧浮楚做的是中心职业,但臧曜做的则是边缘性职业。
臧浮楚盯着那幅画看了好久,那画上是一座灯塔,黑夜,白色的海鸥直直地下坠,灵魂仿佛要出窍一般,等待它的是坠海的必死命运。
所有的一切都是具象,唯独那只白色的海鸥,似人非人,灵魂出窍,似乎能看到作者在作画时极度挣扎和痛苦的样子。
整幅画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阴郁,你看到连绵的雨、厚重的云,还有灵魂失重的下坠。
最重要的是,色彩被运用到了极致。
扑面而来的失重感、扑面而来的崩溃、挣扎、阴郁。
整幅画犹如一场抓不到真相的梦。
怪不得叫……《心病》。
技法娴熟,而技法娴熟的同类型作品里,孰优孰劣便看重市场了。
从古至今,大多数的艺术品都靠营销,由媒体带头导向而在某个时代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经典永流传的作品却不是,因为成为经典需要抛弃时代的枷锁,它需要得到生生世世的人类的共鸣。
什么最容易得到人类共鸣?
是情绪、是喜怒哀乐。
而郗雾偏偏最擅此道。
她是带着情绪作画的。
她的情绪像源源不断的永动机,鲜活而饱满,对色彩的敏锐度与运用将她某时某刻的情绪发挥到极致。
于是便成了她最动人的风格。
臧浮楚明白了臧曜的意图,有些震惊,又有些不可思议,深吸一口气,笑了:“爸,您真的要这么做吗?”
臧曜拿着画,绕过茶几,径自坐到了沙发上:“有何不可?”
“时代不同了,您不觉得您的想法太过理想化了吗?”
“还有,你想过枳枳吗?”
“你这么做,你让枳枳怎么办?”
“她的地位已经没人撼动得了了!”臧曜语气严厉地打断她。
窗外的风声呼啸而过。
良久。
“既然你一定要向我证明营销远比实力重要,既然你一定要向我证明资本决定艺术……”
臧曜把画拿稳一些,手上的佛珠串因为微微颤抖的手而在画框上发出声响。
他语气悠长,“而我们都有梦想,那么,浮楚,我们不妨各退一步。”
“你培养你的继承人,我培养我的继承人。”
“不行!”臧浮楚毫不犹豫打断,“爸,你不亲自开口,外界没人会承认枳枳是您的接班人!”
臧曜笑了:“浮楚,你这不就是强盗逻辑了吗?你当初给枳枳走那条路的时候问过我的意见,我说我不同意,你就说枳枳是你女儿,她也愿意,行,我任你去我不管。那现在我要雾丫头做我接班人,你又说枳枳需要我的认可才能得到外界认可……”
臧曜看着自己女儿,无奈地笑了:“浮楚,你是在那个位置上发号施令久了,所以就觉得能管到我头上了?”
臧浮楚一愣,眉心拧起来:“当然不是,爸,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要说我不疼枳枳,我比你更心疼她现在的状态,当初你那么做的时候我就是极力反对的。你们商场上的事情不要牵扯到我们艺术圈,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离远点,你还能继续赚钱,情怀可以骗一阵子的人,但没有实力的艺术家,就会被情怀反噬……”
“即使她是我外孙女,是我从小疼到大的枳枳,可是有些事情要是讲亲情讲人情,那就是在自杀!”
“爸,商场上的事情你不明白。”
臧曜笑了:“商界又怎样?艺术又怎样?浮楚啊,我想你可能还没有明白,不管是什么形式的人类活动,主体终究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