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流动在徐徐晨风里,朝阳为砖瓦镀了金边,而他站在流光中间,背着手,看着她,带着几分生疏。
他说:“对不起。”
陆青崖一愣,没想过他会对自己说这个。毕竟顾终南给人的感觉太过于桀骜恣意,而这样的人或多或少会有些自我,不会对人道歉。
“对不起啊,我昨天有点儿过分了。”顾终南说,“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应该和你说声抱歉,不是说要你原谅我。”开口之前有些别扭,真正说完却轻松了些,他松开背在身后握拳的手,“那我去拿钥匙了,你等我,一会儿就来。”
说完,顾终南转身快步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心上压着的大石稍微变轻了点儿,他也终于能喘一口气。
然而,顾终南没走几步,就看见陈伯从另一边走来。
因为错开了些,陈伯没看见侧后方的顾终南,只看见站在门前的陆青崖。
“陆小姐,你这是要上哪儿去?”陈伯腰间别着钥匙,本来是到了点儿想来开门,这下子却也不敢随便开了。他为难地看她,“局长说了,陆小姐这几天还是待在这儿为好……”
话还没说完,腰间的钥匙便被人从身后抽走。
那串钥匙碰在一起,带出清脆的声音,陈伯一惊,回头就看见顾终南在那儿找大门的钥匙,并且一找到就往门锁那儿套。
“少将……”
“怎么?”顾终南手上不停,“你不是来开门的?”
陈伯虚虚扶住顾终南的手,有些着急:“局长说陆小姐不能出去。”他顾忌着身边的陆青崖,不敢说得太明显,只是低声念着,“怕有万一。”
“万一?”
伴着门锁被打开的「咔嗒」轻响,顾终南偏一偏头,笑了出来:“有我在她身边,会有什么万一。”
“可……”
“我还护不住一个人吗?”
在开完门后,顾终南将钥匙放在了陈伯手上,一连串动作看似随意却也骄傲至极。
轻尘散落在朝阳金色的光辉里,像是浮光碎星,陆青崖永远记得这一幕。
这是她人生里最灰暗的一个早晨,她被困在阴影当中,而他打开那扇沉甸甸的大门,站在光雾里朝她回头伸手。
他说:“走,我带你回家。”
第二章•冒失
他们交情不深,此刻却像是朋友
1.
陆元校长的尸体停在医院,不在陆家,可顾终南之前并不知道。因此,他们跑了一圈也联系了一圈,兜兜转转再到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这儿的光线很暗,即便是在白天且开了灯也还是不甚清明,房间里很冷,床上白布盖出模糊的人形。陆青崖站在床边,她拽着白布的一角,手指微微颤抖,想拉开又不敢拉开。顾终南在身后看她,而她微微低头,头发散在脸侧,遮住了所有的情绪。
“不好意思。”
像是还没有凝聚成水滴的雾气,轻飘飘的,即便落在了湖面也惊不起涟漪。她的声音很低,低得只有微弱气流一般,顾终南怕听漏了,于是微微弯腰,离她近了一些。恰好这时陆青崖也微微侧过头来,他便看见她脸侧的水痕。
“我能单独待一会儿吗?”
顾终南不大会应对这样的场面也不晓得怎么安慰人。于是他拍了拍她的肩膀,退到门外站着发呆。
医院里没别的颜色,白墙配着白瓷砖,一片了无生气。顾终南把左手插在兜里,右手摩挲着一只火机。那火机做工精美,花纹细致,中间嵌着一颗红宝石,看上去很是独特。
「咔嗒」一声,他将火光打燃,那暖光晃在他的脸上,阴影处却带着同环境的冷蓝。
他忽然叹了一声。
打了几年仗,也不是没见过死人,事实上,他自己都在生生死死里翻滚了几遭,可他还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场景。
顾终南曾经的战友里有一对兄弟,说曾经,是因为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那是一对亲兄弟,他们俩都不吸烟。但他们的娘是个老烟枪,而且他们的娘不抽烟卷,有一杆自己的烟斗,她每天叼着烟斗在村里晃,点不点都喜欢叼着。在当时,火机还是个稀罕玩意儿,大多数人都只是知道这么个东西却买不起。
但有一年东南山村剿匪,他们缴获了一只。这东西和火柴的作用一样,但它稀奇小巧,拿在手上更有面子,大家凑在一起玩了会儿,都觉得喜欢。
那只火机比这只华贵些,当晚,大家伙儿对着缴获的物资开怀畅饮,那对兄弟也挺兴奋,说想去买一只给自家老娘。其实那不过是一只火机,又不是枪杆弹药,拿了也没什么关系,小玩意儿罢了。
问了一圈,弟兄们都没意见,顾终南于是做主,想将火机给他们。
但他们拒绝了。
黝黑的汉子笑得憨傻,态度却十分坚决,说纪律就是纪律,不该他们拿的他们就不能拿。因此,最后那只火机也被记录在缴获的物资里上交上去。
那对兄弟,他们实在是给他上了一课。
而后,战事又起。
不管是出身城市还是乡村,正常长大的孩子大概都想象不到那样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