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未必。”她小声嘀咕,“太子和杨士范不也被陛下养了多年?照样说囚就囚、说废就废。要是实情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是陛下误会了你的身份,那……陛下定然会十分恼火。”
“纸是包不住火的。”杨世醒慢条斯理道,“如果陛下当真误会了,他现在不知道,将来也总有一天会知道。就像我和你,不也是在几乎荒诞的情况下知晓了这件事?”
“那也不必让他现在就知道……他越晚知道,你就能拥有越多的时间——”
说到这里,阮问颖忽然止了口,想起安平长公主在密函上写的话,恍然意识到对方的那句“握住掌中之物”指的原来是这个。
趁着一切还没有发生时绸缪准备,这样一来,哪怕日后东窗事发,也已经羽翼丰满,陛下奈何不得,就像史书中的许多诸侯、权臣一样。
她的母亲,竟是在教唆他……
阮问颖感到一阵发凉。
陛下与安平长公主之间的兄妹情谊是毋庸置疑的,后者没有瞒着前者偷梁换柱之计,前者给予后者封地兵权,定下双方儿女亲事,将“血浓于水”与“信任”二词发挥到了极致。
可是现在,为了确保杨世醒的安稳,确保她的幸福,确保他们二人的将来,她的母亲选择站立在了陛下的对立面,帮着他们瞒天过海。
假使杨世醒真是信王之子,陛下又在将来某一天得知了这件事,欲将他除去,那么,遵从了密函叮嘱的杨世醒会与陛下发生什么样的冲突?
她的母亲是没有顾虑到这一点吗?还是顾虑到了,但依然做出了选择?
这封密函是安平长公主在离开长安前给她的,那时她才同杨世醒和好不久,密函中又写了,长公主去询问陛下当年之事是在杨世醒上门寻她之后。
也就是说,前脚她的母亲才抱着信任去询问陛下,后脚就在想着怎么帮他们应对陛下,那份兄妹间能够谈论皇嗣血统的信任,似乎在短短几天内消弭了。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只在于她要嫁给杨世醒。
在她母亲的心里,只有天底下最好的儿郎才有资格当她的夫君,杨世醒要成为最好的儿郎,势必要掌有现在的一切,甚至更多。
以往这不是问题,他身为帝后嫡子,注定会继承大统。可现在不同,他的身世出了问题,储君之位不再板上钉钉,就连身家性命也岌岌可危。
在这样的情况下,安平长公主要么帮助他们离开,去往一个全新的地方生活,远离纷争,要么选择帮助杨世醒,帮助他强大起来,足以对抗陛下。
最终,她选择了后者,给他们写了这样一封信。
不过几日而已,她的身份就从陛下的妹妹变成了六皇子的未来岳母,从帮助陛下持守君王权势,变成了帮助杨世醒挑战君王权势。
天家皇室间的亲缘情缘,竟能瞬息万变至此……
阮问颖不知道该为谁感到难过。
她只是觉得很无力,很怅然。
将来她也会变成这样吗?为了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荣华富贵与人勾心斗角,背叛过往的一切情谊?
不,她现在已经变成这副模样了。她利用陛下对杨世醒的喜爱,劝后者韬光养晦,暗做筹谋,等备足了自身再去和前者开诚公布,甚至如果可以,她希望陛下永远不要知道实情。
她已然……变了一个人。
金风遥遥送来丹桂的香气,安静的流水声中,曲泉阁一时只闻万籁。
杨世醒凝睇着阮问颖,看着她从着急转变为恍然、再变得消沉的神情,握住她的手,镇定而唤:“颖颖。”
似有一股力量顺着他的手掌注入心田,阮问颖面色一缓,定稳心神,收拢思绪看向他,露出一丝含着浅浅忧愁的笑影:“你早就看懂了我娘写在最后的话,是不是?”
第218章 你是说——陛下能够确保你的身世?
“是。”杨世醒道, “你娘写得很明白。”
阮问颖道:“可我却十分愚蠢,直到现在才明白。”
“那说明你很纯粹。”他道,“不能立时看懂你娘的话是好事。”
她摇了摇头,垂下眸, 轻声道:“我不纯粹。我已经变了一个人……为了你的安危不择手段……”
她朝他吐露自己的心思, 包括萦绕在她心头的困扰恐惧,也分毫不瞒:“我觉得自己很陌生, 很害怕……不希望变成这种人……”
杨世醒温和地注视着她:“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改变了呢?颖颖。你从来就没有变过。”
“真的吗?”阮问颖抬眸看他, 盈出一抹希望的曙光, 又在下一瞬覆盖上动摇的犹豫。
“可我不想让你去问陛下,想让你趁着陛下得知实情前抓紧时机, 筹谋自身, 甚至想让你永远不要面对真相——”
“这是人之常情。”他柔声道,“你喜欢我, 不想让我受到伤害, 自然会想着法让我趋利避害。就像我为了保护你也会不顾一切一样,很正常, 不叫不择手段。”
阮问颖咬唇:“我知道。我也没想着要当一个圣人。我只是——我只是害怕自己会越走越深。”她再度低垂睫翼, 避开他的视线。
“现在我还能维持着理智和清醒,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将来呢?我又会变成什么模样?我不想……变得和祖母那样……”
“重要的不是将来,而是现在。”杨世醒拉过她的另一只手,和她被他握着的那只手并拢放到一块,微微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