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吹胡子瞪眼:“你还有理了?看来是朕昨天的那道赐婚圣旨下早了,非要再收回去, 才能让你明白敬孝恩慈的道理。”
杨世醒道:“儿臣不敢。不过儿臣有一事不明, 还望父皇解惑。”
陛下道:“你说。”
杨世醒道:“父皇既是从长生殿处过来, 为何还要在儿臣这边用膳?莫不是被母后和姑母嫌弃, 赶了出来,才想起含凉殿里还有一个儿臣,过来扬君父之威,顺道蹭一顿饭?”
此言一出,陛下当即干咳一声,煞有介事地评价:“嗯,这汤不错。张洪在你这待了这么久,厨艺真是越发精进了,让朕颇为想念……”
“父皇若不舍张御厨,将他召回紫宸殿就是,左右儿臣现在也用不着他。”
……
用过午膳,又聊了会儿话,陛下就离开了。
阮问颖行礼相送,杨世醒则还是如先前一般坐在桌案前,不起身也不动。
陛下和来时一样没有在意他的礼数,只含笑提醒了一句:“今儿下午有裴良信的课,你给父皇悠着点,别因为佳人忘了文师。朕可不想在早朝时收到他的启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丢脸。”
杨世醒道:“是,儿臣记下了,请父皇放心。”
随着垂帘的放下,曲泉阁里再度陷入了沉寂。
阮问颖坐回到原先的位置上,敛衽垂眸,静默不语。
杨世醒也不开口,单手轻置于桌案之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人就这么相对无言,直到山黎在外禀报徐元光已至,正在主殿等候前往西室,才打破了这份寂静。
杨世醒首先开口:“你是直接回府,还是去找你娘?”
阮问颖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么一个……普通的问题。
接着,不及她回答,就又听他道:“先前在梅园里剪的花枝还存在我这儿,你走的时候记得带上,莫要忘了。”
他边说边站起身,“不管你是回府还是去你娘那里,我都会让山黎和云山送你,雪天路滑,你多当心。”
说完,他就准备离开。
走了两步,又停下,背对着她道:“这几日,你暂且不要过来找我。”
阮问颖看着他流云织纹的衣摆消失在隔断之后,听着外头掀帘的动静,半晌没有出声。
她有些迟缓地想着,他刚才是不是没有唤过她的母亲一声“姑母”?是在刻意回避称呼吗?
又想,他居然只是让她不要再过来找他?
她还以为会得到他的一番严厉正告,让她不得把今日的事情对外吐露半个字……
他这算是……信任她吗?
还是说,他对她的叮嘱已经包含了这层意思?
阮问颖不明白。
不过有一件事,她很清楚。
那就是从今天开始,她与杨世醒之间的关系将不复存在。
皇后说得没错,他有经世之才。
安平长公主说得也没错,他心高性傲,断不会容许有卧榻之危。
这么多年来,他的为人处世一直很从容自若,好似从不计较身份之差、君臣之别,但这绝不是因为他淡泊名利,而是以他的身份不需要去争、不需要去抢。
江山社稷,权势名利,他不是不在乎,是不需要在乎。
他本来就拥有它们。
但现在,这个前提被打破了。
他从帝后嫡子,变成了母不祥或许父也不详的孩子。
他从小被教授的帝王之术,超越太子的储君身份,继承大统的天下江山……这些他本该拥有的一切,都变成了他不该拥有、不配得到的。
这样的事情任谁遇上了都会难以承受,从云端坠入泥地的感觉也不过如此。
阮问颖相信,这世上有人心志不坚,会因此而意气消沉,甚至看破红尘、皆觉虚妄。
她也相信,这世上有人天生具有高风亮节,会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如数奉还。
但杨世醒二者都不属于。
他既心志坚定,不会因此而一蹶不振,也不会枉做圣人,轻易把拥有之物拱手让人。
因此,不管他的身世如何,只要他不是帝后二人的嫡子,事情都再难回到从前。
要么,他与她达成协议,互惠互利。
要么,他把她视为隐患,意欲除之。
而无论哪者,最终导致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那就是——
他们之间的缘分,到此为止。
……
杨世醒离开后没多久,谷雨和小暑随着山黎一道入了阁内。
她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开始安安静静地等候在外面听命,但是等了许久也没等着阮问颖出声,遂由谷雨绕过屏风隔断,上前出面询问。
“姑娘已经在这里候了一炷香的时辰,是想等六殿下回来吗?不若由我们伺候着姑娘小憩片刻,或是去外头消消食?”
“我们知道姑娘的心,可是六殿下才去了西室不久,等下学还要好一会儿,姑娘就这么干等着,也不是个事儿。”
阮问颖神思恍惚,根本没听进去话,直到谷雨又问了一声,才勉强收回思绪,道:“不必了,他让我不要等他,我们去……去我娘那里。”
她说话的声音很小,像在自言自语,说到最后一句时才抬起头来,茫然道:“你知道我娘现下在何处吗?”
谷雨道:“姑娘稍候,我去外头问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