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没想到局面会变成这样,她心里再明白不过,柴桑此举全是一片好心,甚至这个地方,都是她推荐,内中情由,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却在这儿凭空受人猜忌,说到底,全是她的缘故。
“九歌再次谢过诸位父老。”她必须站出来解释清楚。
此时,黑暗不再那么纯粹,微亮中,九歌朝众人行了一个礼,继而缓缓说道:“十年前,父亲与我流落此地,人地两生,举目无亲,天地之大,是澶州给了我父女二人容身之地,是诸位让我父女二人得以安家落户。”
说起这些,昔日受人照拂的场面从她脑海一一闪过,渐渐的,她眼中噙泪。
“九歌虽不才,却也知投桃报李,这也是我父亲的意愿。如今父亲下落不明,我本就要返乡投奔叔伯,所以今日之事,全是我的主意,柴公子只是途经此地,见我地百姓流离,心下不忍,才出手相助,诸位切莫冤枉好人。”
人群中又一阵嘀咕的声音,九歌一脸歉意地对柴桑说:“抱歉,是我没说清楚,让公子陷入窘境。”
“我从来没见过,像姑娘这样有主意的女子。”柴桑的话里,有一丝愠气。
九歌心里有愧意,所以对柴桑的话,并不恼怒,只是默默低下了头,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看着九歌的反应,柴桑又有些不忍,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不由得软了下来:“饶你怎样想,自己的家,哪有说不要就不要的?”
柴桑的话,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她明明是心甘情愿、打定主意这样做的,此刻竟然有一丝委屈。
“我问你,你说要去投奔叔伯,你的叔伯在哪里?”
面对柴桑的询问,九歌一个字也答不上来,这本就是权宜之计,随口乱说,哪里有什么叔伯,十年前父亲离开开封时,便与众人断了一切联系。
看着九歌的反应,果然如他质问的那样,他就没见过像她这样有主意的女子,所谓叔伯,不过随口诹来搪塞众人,她居然一点也不为自己打算。
此刻的九歌,低着头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像极了他初见时的林沐。
但她又不是林沐,他遇见林沐时,林沐是一个上蹿下跳的野孩子,人是跳脱了些,但总是听话。而九歌,主意大,说起什么又头头是道,绝对要比林沐难缠上百倍。
尽管如此,柴桑还是对九歌说:“你以后跟着我吧,我有片瓦遮顶,绝不让你曝在风雨中。”
谁知九歌却并不领情,扬起头一本正经地答道:“轻诺必寡信,公子还是不要轻易许诺。”
柴桑让九歌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九歌随着又补了一句:“何况我还有师兄。”
南昭容顺势站出来说:“就不麻烦公子了,我自会照顾她。”
这师兄妹一唱一和,多少显得柴桑有些自讨没趣,他突然有些怀念林沐,如果林沐在这里,肯定会为他解围。
第4章
见当事人都出来回应,现场的百姓们倒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唏嘘不已,前晌爹下落不明,后晌女儿也要无家可归了。
而对于柴桑,也不再有多余的讨论,他们中的大多数其实并不知道枢密使管什么、是多大的官,但普通百姓往往就是这样,一旦拥有一官半职,管这些事便名正言顺。
当然,柴桑也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名正言顺居然这么重要,哪怕只是虚名,甚至是借名。
事情进展的并不顺利,原先的百姓和柴桑后来带来的人分成两拨,彼此交替着干活,这样都能得到休息,既保证了足够的体力,也不耽误进度。
但人力毕竟有限,纵使他们有愚公移山般的恒心和毅力,坚信终能劈山开石,但时间不等人。
雨还在下,水位还在涨,老天爷似乎在极力地释放他的怨气,丝毫不顾及这些可怜的子民。
他们低估了自然的倔强,一座山坐落在这里,成百上千年,甚至上万年,形态可能会改变,沙石会被吹来或吹走,但他的根基牢牢盘踞,像大树的老根深深扎在泥土里,像最精妙的锁,锁芯牢牢锁住,不讲道理的蛮力只会徒劳无功。
整整一天一夜,柴桑几乎没有合眼,他密切关注着那面石壁一丝一毫的变化,希望能离最后的目标近一点、再近一点,可事实是,时间走流逝,而石壁在诠释着,什么叫坚如磐石。
终于,林沐来了。
虽然,没有人把希望完全寄托在某一个人身上,但在这种绝望时刻,多一个人来,就多一个人分担,每人心里都会略略放松些。
按行程算,林沐此时应在来的路上,甚至再慢些,应该在军营里。他此时出现在这里,无疑一路风雨兼程、快马加鞭。可他脸上完全没有长途奔波的疲累,依旧是神采奕奕。
“大哥,信我安全送到了。”林沐一下马,就奔向柴桑,邀功似的说。
柴桑当即问道:“义父可有说什么?”语气十分迫切。他不知道郭玮听到他淹留在澶州时会是什么心情,也猜不到他看到那封信时会是什么反应。
“郭伯伯夸我事情办的漂亮。”
“还有呢?”
“打算让我去军营锻炼。”
“还有呢?”
“说我前途无量。”
“好了林将军,说点正事。”
柴桑一个“林将军”,听得林沐心花怒放。不过他虽然爱说笑,但一向有度,马上便收敛起脸上的笑意,转入正题:“一开始,郭伯伯没说别的,只是仔细问了这边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