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娶了她那不是留个祸患在身边吗?她太蠢,早就该想清楚。”
说完,吐出口气,一脸愤愤的模样,却又似乎带着几分愧意。
姜云静无甚情绪地笑了一声,“这倒是,狡兔得猎犬烹,高鸟尽强弩藏。便是男女,也当如此。”
周衡听罢,垂了眼皮,嗫嚅着似说了句什么。
“大声点!”
李管事又是一脚踢过去。
“我说,她现在如何了?”
“现在?”姜云静微微一笑,“自然是如你所愿,过得生不如死了。”
“生不如死”轻飘飘的,可周衡脸色却一瞬间颓败下来,喃喃道:“是我对不起她。”
姜云静也不耐烦跟他掰扯这些,此时之悔最是轻贱,沉了声音:“所以我弟弟现在究竟在何处?”
周衡摇摇头,“这个不知道。”
姜云静急了,大声道:“不知道?不是你们找的人牙子吗?”
“是,可这行规矩就是卖到哪不过问。何况陈氏本就没想让人找着,哪会让我们知道卖去了哪儿,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
周衡怯怯瞥了一眼姜云静,声音跟着低下来:“说不定……半途弄死了也未可知。”
想到那一片血衣,姜云静心头一抽,眼前随之一晃,竟差点从圈椅上跌了下来,李管事眼疾手快地把人扶住。
“姑娘没事吧?”
姜云静稳住心神轻轻摇了摇头,一双眼睛满是恨意,直直盯向周衡:“你再说一遍。”
周衡被看得心里发怵,只能硬着头皮道:“小的也只是猜测,毕竟当年不是找到一件带血的衣裳吗?陈氏本是想弄死小公子的,可那时候二公子生了场大病,还是我老娘劝她积点德,这才改成让人牙子抱走的。”
姜云静听完,顿觉荒谬,冷笑一声,“所以我还要谢谢你们母子了?”
“不,不是这个意思,”周衡猛地摇了摇头,“小的只是说陈氏当时的确没准备杀他,只是人牙子向来手段黑,小公子又是个不服管的性子,要是中途出了什么岔子……”
元乐确实调皮,可打小就十分机灵,姜云静沉默了一会儿,“那人牙子现在还能找到吗?”
“这个……小的也没见过,”迟疑间,周衡瞧着姜云静的脸色又冷了些,这才又补道:“不过小的听我老娘提过,那婆子左脸有块刀疤,说是被家里那口子砍的,说话也不像这一带的口音,倒有些西北那边的调子。”
“西北?”
“对,我想起来了,她家那口子好像是在军营里边做过伙夫。”
西州……边境苦寒之地,广袤千里,若弟弟真被弄去了那,该如何找起?姜云静心头一阵茫然。
“李管事,你这几日先去打听打听这城中人牙子里有没有这么个婆子。”
说罢,姜云静又将目光落回到周衡身上,“今日你说的可都是实话?”
周衡一听,慌忙道:“小的现如今哪敢骗姑娘?都是实话,绝无虚言!姑娘要是能找到小公子,把那陈氏弄死,也算为我老娘报仇了。小的怎会不说实话?”
姜云静面无表情打量他片刻,然后说:“你,我暂时放不了。等到事情都解决了,我自会遵守诺言。这些日子先老实待着,若是被我发现你还有异心,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周衡哪敢说不,一颗头点得捣蒜一样,满口答应。李管事将周衡拖出去后,姜云静一个人坐在厅中,久久没有动静。
今日问出来的事,桩桩件件都像刀子一样插在她心上。
娘亲被陈氏设计至死,那个被自己唤作爹爹的男人竟是根因,纵使他只是被人用作了刀子,可若非他将那毒妇纳进家中,又何来这些后果?
她还记得,娘断气时的那一刻还在念着弟弟的名字。
元乐,元乐,一字一句,啼血惊心,到最后娘亲都是带着遗恨走的。
元乐便是还活着,恐怕也变不回当年那个会给她上树摘杏子吃的天真稚子。
……
“姐姐,等我长大了,就换我来护着你。”
那天,姜修白被陈氏吹了枕旁风,要因一件小事责罚弟弟,姜云静飞身扑过去挡住了落下的藤条。
背上瞬间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传来,她也还小,没忍住掉了眼泪。却不料一双小手从怀里晃晃悠悠伸出来擦去了她脸上的泪,还才六七岁的元乐对她说了这句。
是她这个姐姐没有保护好他,无数次午夜梦回,弟弟都会在梦里哭着喊着,问她为何不去救他。
她答不上来,也恨自己答不上来。
陆玄京轻声推门进去时,一眼就看见了窝在圈椅里埋首低泣的少女。
椅背宽大,衬得她瘦瘦小小的一团,纤弱的肩背随着哭声轻轻地颤抖着,像是一只受惊的蝴蝶,脆弱得仿佛一伸手便能折碎。
连哭声也是破碎的,同船上那种委屈的嚎啕不同,这次却是压抑的、克制的,却反倒让人生出一种莫名的怜惜。
陆玄京淡淡垂下眼,敛去眸中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姜云静哭得专注,没发现屋子里已多了一人,等到哭累了抬起头才猛地看见了立在门口的陆玄京。
“你……你怎么没走?”
陆玄京站在门边,背后是逐渐暗下去的暮色,人依旧清冷如月夜山松,看不清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