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莲池旁建有一处供人休息的偏阁。
这偏阁虽不似寝殿华贵,但该有的设施亦一应俱全。
偏阁内设有一块极高的屏风,屏风上晾着两人湿漉漉滴着水的外裳,下面燃着的火炉,是顾珩从湖边捡了柴火,亲手点上的。
秦观月躺在偏阁内榻上,榻上的被衾是她昨日特意让墨隐来换好的,她的里衣仍有些潮的。
她望着顾珩的侧影,第一次不带任何目的性地看着着他。
此刻他的侧脸在灼烁的火光下棱角分明,即便他褪去了外面的那件雪袍,也仍然自成清冷无端的气质。
秦观月倒是没想到,顾珩这样不沾尘埃的贵人,竟还会自己生火。
他此刻又恢复了如往常一般的孤傲自持,那一双幽沉的眸子似乎不起任何波澜。
与方才在玉莲池中那般呼吸急促、险些失控的模样截然不同。
秦观月还是喜欢看他刚才的模样。
“丞相,我有些冷。”秦观月像只小蛇般从艳红的被衾中钻了出来。
第25章 (二合一)
顾珩将一根木柴添入火炉中,那枚玉珠坠子抵在他的掌中,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温润。
他还是拒绝不了秦观月,正如此刻,他也无法直视这枚玉珠,以及玉珠上淡淡的腥气。
“我再去捡些柴。”顾珩将那枚玉珠收进袖口,起身要向外走去。
“丞相现在这般模样,不怕出门叫人瞧见吗?”
顾珩的雪袍正在屏风上挂着,还不时垂下几滴水珠,足以彰显他方才的荒唐行径。
眼下他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就这样出去,仿佛是在与世人揭露他往日清冷自持的崩塌。
秦观月半倚在榻上,身上淡淡的甜香在温热的室风中蔓延散开:“丞相,我没想到,你这样的人物,还会自己砍柴生火。”
顾珩目光沉了沉,只平淡地回应一句:“小的时候帮母亲做过这些活。”
顾珩的身世,一直是燕国的一个谜,没人知道他的过往,他也从未向任何人主动提起过。
但不知为何,今日在秦观月面前,他就这样平淡从容地说了出来。
牖外夜色渐渐暗去,一轮幽静的月色攀上中天。
秦观月并未回应顾珩的这句话。
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绝不愿在这样的良宵时刻,牵扯任何风月之外的事情。
但是她明白,当顾珩对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切已然不同。
“顾珩,你过来。”她向他伸出手,那艳红的锦被顺着她光洁的玉臂又向下滑落了一截。
这一次,顾珩看见朦胧的月色披洒在榻前,拂掠过神色懒冶的她。
顾珩的眼底被那抹雪色刺地瞳孔一缩,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小手,在拂过他的心窝。
但对于她陌生而冒犯的称呼,又让他觉得不可置信:“你叫我什么?”
她不回答,只是用那双湿漉漉的杏眸望着他:“顾珩,你过来。”
顾珩愣了愣,直觉告诉他,他应该推开门不顾一切地离开。
可他却还是走到了秦观月的身边。
秦观月伸出那只落在枕边的柔荑,握住他的右手,看着那指尖上淡淡的痕迹。
那是他们先前在池底的留证。
“顾珩,我想要这样唤你。”
她缓缓抬起那双剪水眼眸,鸦睫微颤,“你方才问我,怕不怕兰贵人那件事。”
她顿了顿,又轻轻抬眼:“我不怕的。我怕的是你因为这件事而疏离我。”
顾珩默了默,眸色暗沉。
秦观月缓抚过他的手,如方才在水中的那般触感,像是在点燃一簇焰火,让他的眸色渐渐幽深。
“为什么是我?”
其实他都明白,为什么是他。
但是这一夜,顾珩似乎想听一些不同的答案,哪怕明知是她的虚词。
“起初我只是丞相的声名才学,丞相知道的,我是一个假明月,因而我仰望真明月。”
秦观月想起刚才在水中,她用女人的温柔融化了他的冰冷与坚决,让他沉溺在那片满载荷花的池间,看着他眼底的神色逐渐失离,看着他想要克制,却不得已地为她失控。
他取出了那粒珠子,也带走了她的灵魄。
“顾珩,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秦观月勾过他的袖子,眸光旖旎地望着他:“哪怕就只是今夜。”
顾珩并没有接话,只是意味深长地又说了一句:“宫中艰难,我从来就没有觉得你是假明月。”
他依着她,坐在了席沿。
秦观月似乎已然料到顾珩会坐过来,便向一步往里面挪了挪身子,为他腾出一个地方来。
“燕帝今夜已在淑妃那熄了灯,不会再唤人了,你来陪我一会,好不好。”
她没有等顾珩的回答,便轻抚上他的手背。
顾珩站在席边,静静地望着她。
很久之后,顾珩依然记得今夜秦观月的样子。锦衾之下,掩藏着她难以言说的风姿丽艳,但她望向他的眼睛,确是纯粹真挚的。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他今日的不曾拒绝,将为他的以后,带来什么样的颠覆。
“别动。”顾珩及时拦住了秦观月靠近过来的雪白柔荑。
顾珩僵硬地靠在清凉的竹席上,半阖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袖中的那枚玉珠上,还有着些濡染痕迹,仿佛那水波温横的池底。
一声婉转轻柔的唤,轻飘飘地落入顾珩耳中。
顾珩皱了皱眉。问道:“怎么了?”
他刚侧过头,往身旁看了一眼,唇上便突然尝到了香甜的胭脂味。
顾珩不曾料到却被秦观月会如此,他的背脊一僵。
她的藕臂圈上他的颈,鼻尖触碰着顾珩的面颊,像是靡丽的艳魅,会吞噬人的理智。
顾珩有那么一瞬的怀疑,她是从哪里学会这些的?
但秦观月似乎察觉到他的失神,使坏一般地,将小手覆上了他的心口。
顾珩只感到一股热腾的血气上涌到后脑,他猛地睁开眼,却对上了一双水色朦胧的眸子。
她俯近在他的身前,似乎在窥听他飞快的心跳,辨别着他内心的悸动:“丞相也是喜欢我的,对吗?”
“别。”昏昏沉沉之中,顾珩勉强拾起最后一丝理智,推开她的手。
她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着低语:“丞相就不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吗?”
最后的清醒逐渐从顾珩的眼眸中撤去,只留下混沌的迷惘。
顾珩能演算天法,窥探人心,却忘了自己也是一个凡间男子,也有他难以克制的情绪。
黑暗中,一张脆弱的纸被风吹起又停落,在汹涌的烛光中,如浮云般无形蹁跹变化。
今年的社日斋不同于往日,而设在行宫中举行。
社日斋是燕国数一数二的大节,燕帝今岁心情好,只是前些日子因兰贵人的事动了气,便又留在行宫多住了几日。
燕帝将往年社日斋的寻常骑射节目,一并改成了品茗吟诗这类附庸风雅之作,并诏尚在燕宫中的城阳王、襄阳王与几名重臣一齐至行宫参宴。
此日火伞高张,万里无云,众人集聚行宫湖心岛上,乐舞齐奏,一时欢快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