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那年冬天,他开始演戏了。
起初就是个龙套,演得好,剧组留了他联系方式,缺人就叫他。
他什么都演,尸体,商贩,樵夫,士兵。
然后那天,有人来问他,能不能给男主演当一场戏的替身。
他想都没想,立刻回答:“好啊。”
这是部古装戏,男主角是个马革裹尸的将军。他替的这场戏,是男主演杀出重围,然后被一箭射中,从马上坠落。
杀出重围是本人演,从马上坠落是孟琮演。
上马之前,他远远看见那刚出镜头的男演员在逗祁水。两个人笑笑闹闹,男人抬手揉她头发的瞬间,孟琮心里忽然起了股郁结之气。
马不太老实,驯马师还没安抚好,他就上去了。
他没骑过马,但坠马的镜头只是一瞬,落点准就没太大问题。马跑出去,自然有驯马师往回带。
谁知他没落准。
中箭的一瞬,他按照导演说的凌空翻倒,平推过来的垫子却没按预期落身下。身子狠狠砸到地上的时候,他眼前陡然黑了过去。
他是躺了一会儿才觉出疼。
额头上流出黏腻的东西,或许是血,但他疼得没力气去想。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胳膊也不知道是不是断了,皮肉像被什么刺穿。
剧组的人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陆陆续续地往过走。
不过看样子,都不太着急。
毕竟,又不是主演坠马……
一个龙套罢了。
一个替身罢了。
孟琮起不来身,有人扒拉了他一下。他脸色发白,强忍着坐起来时,忽然听到耳边传来祁水的声音——
“好多血啊……”
“你疼不疼呀?”
他抬起眼,看见她跪在他身边,手指攥住他的戏服,把布料都揉皱了。
第92章 番外7-2
祁水和孟琮的故事(下)
04.
那件事最后以祁水去和道具组的人吵架收尾。孟琮被人拉到一边上药,远远听见她的声音,又温柔又坚定。
她先说:“这样会摔死人的呀。”
那边估计是以为孟琮听不到,压着嗓子劝:“小水,一个群演……”
“群演怎么了呀!”她生气了,“群演也是人啊,命还分群演的命和主演的命吗……”
他低着头,伤口上了药,疼也是钝的。耳边传来脚步声,她竟然过来看他了。
“还好吗?”她歪着脑袋问。
孟琮的目光又像被烫着了。他转过脸,嘶声说:“好了。”
“哎……”她发出一声叹息,“你真不怕疼,摔得这么狠,要是我,肯定哭了好久了……”
有人在叫给他上药的人,対方把酒精棉签往他怀里一扔就走了。孟琮收回目光,望着祁水,忽然跟不过脑子似的说:“我不会让你摔着的。”
女孩一愣。
19岁的孟琮,寸头,轮廓锐利,鼻翼和嘴唇都薄,眉眼却很深沉。平常看不出,但一认真起来,就像一把刚拔出鞘的尖刀,能刺破世界一切。
她没看过这样冷而又具有侵略性的目光,缩了下肩膀,跑掉了。
她后来有点躲着他。
孟琮也不当回事,照常的跑龙套,帮着发盒饭,发到她的时候多放个水果。
拍到后面的时候,祁水也有几场戏有点危险,吊威亚的时候难免害怕。
但抬头的时候,他总在人群里抱着手臂,远远望着她。
于是她脑海里就会浮现出那句“我不会让你摔着的”。
然后就莫名地安心下来。
那部电影的拍摄横跨了除夕夜。
剧组给做了顿饺子,他们热火朝天地吃了一晚。祁水的干妈也来了——她刚从南方拍戏回来,给她带了不少北方少见的水果。
可惜干妈也有丈夫公婆,晚点也就离开了。祁水拿着一口袋水果,想省着吃,又怕放坏了。一抬头,看到远处抽烟的孟琮。
她其实都不知道他叫什么,于是小声地“哎、哎”了两声。
孟琮抬起眼睛,望向她。
又是那种开刃寒刀一样的目光,但落到她身上时,却骤然柔和了。祁水冲他招了招手,说:“我干妈送水果来了,你和我一起吃吧。”
这些东西她只是吃的少,但并非没吃过。只不过面前这人,似乎是连见都没见过。
有块榴莲已经掰开了,孟琮尝了一口,眉头一皱,显然是在忍着不吐。祁水“噗嗤”一声笑出来,赶忙把芒果往过推。
芒果他都没吃过。
芒果皮被他剥得乱七八糟,果肉糟蹋了一半。祁水叹了口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他把半个芒果都塞进嘴里——
然后被细长的果核卡住了。
他进退两难,吐出来也不是,咽下去也不行,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窘迫。祁水愣了愣,然后站起身,把目光移开了。
“你慢慢吃哦,”她说,“我去倒杯水。”
等她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没那么狼狈了。只不过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红,像是刀尖映上一缕暮色。
祁水把水递给他,问他:“好吃吗?”
孟琮点头,祁水也点头。
她说:“你这个人,傻傻的,还挺有意思的。”
刀尖上,暮色一片通红。
其实他与祁水仍算不上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