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沈府,知她者,莫过于五妹妹。
沈老夫人简单说了几句,成婚的细节敲定后,便定在下月初三。
陆家虽不算高门显贵,但陆家二公子勤勉读书,是个上进的人,若是科考,假以时日,定能中个功名。
一桩大事敲定,蒋氏眉眼中都带了几分得意与兴奋,大女儿二女儿嫁的都满意,接下来便是三女儿和四女儿了。
沈棠自不必说,蒋氏从未对她多操心过,但沈烟就不同了,提起这孩子来,蒋氏满面愁容,只等将沈容嫁出去后,再抽空好好管一管这个女儿。
正巧两日后,京城传来书信,她一远方兄长路过此地,正巧要来拜访,京中显贵众多,蒋氏估摸着,等容儿嫁出去后,棠儿也该议亲了。
日子就这样平和的过着。
直到三日后,周夫子入府,几个小辈收起了玩闹心思,开始认认真真上起学来。
姜眠是第一次正式入学堂。
年少时因为懒惰不听规劝,在母亲一次次教她读书时,她一次次想办法躲避,直到瘟疫过后,父母双亡,祖母出现在她身边。
那时的姜眠已经没了读书心情,一心只想要好好活下去。
如今,那些过往的纷乱都随记忆逐渐掩埋,今日木樨堂,却是好生热闹。
除却沈棠与沈烟,还有几位别家小姐也一起听学,姜眠没见过她们,只轻轻打过招呼后,安静的寻了一个靠后的位置坐了下来。
沈烟凑到她身旁,冲着她眨眨眼,姜眠一低头,便看到书卷之下,是她新收来的话本子。
“五妹妹,待会你往中间坐一坐,我就坐在你身后便可。”
“四姐姐,这不好吧。”
“五妹妹你就放心吧,这周夫子虽然看着严厉,实则眼睛有疾,只能近看,不能远观,我们离着他那么远,只要他不下来,定然发现不了。”
“且就算他下来了,只要你敲敲我的案桌,我定然会发觉。”
沈烟兴致浓浓,满眼都是狡黠的想法。
“你们二人在嘀咕些什么?”
恰好这时候,沈棠从这经过,沈烟殷勤笑起来:“三姐姐好,三姐姐向来是济州才女,今日周夫子讲学,三姐姐可一定要认真听,我和小五有什么不懂的,到时候可以向三姐姐请教。”
“小四,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你竟会说这样的话?”
沈棠显然觉得怪异,但却说不上来是哪里怪异。
不过这一插曲没进行多久,周夫子便慢悠悠走了进来。
众人安静坐了下来。
姜眠注意到,席间共有七个人,除却沈家这些人,还有两位同沈棠一样,坐在最前面,听的最认真,剩下三位坐在姜眠前面,她们虽不如前面那几人认真,却也是端坐着。
姜眠垂眸,将书卷翻开,周夫子讲的第一课,便是女子当如何立世。
那些枯燥的话语如同耳边翁鸣般,无论如何都进不去脑海中,姜眠开始忍不住走神,她的视线看向一旁的花园,脑海中不由想到,在扬州时,祖母也养着许多花。
直到姜眠忽然意识到一丝不对劲。
席上所有人都朝着她看来,立在最前方的夫子,拢了一把胡须,眼中凝着不悦。
“五妹妹,你怎么了,周夫子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有回应。”
身后的沈烟拉了拉她的衣角,小声道。
“五小姐可是对老夫有什么不满?”
周夫子神情沉了下来。
姜眠摇摇头,有些不知所措。
“既如此,那便伸手吧。”
“学堂上分心走神,叫你不语,打三戒尺,以示惩戒,望你今后不会再犯。”
姜眠有些意外,却也乖乖伸出手来,那戒尺打在手心并不算疼,但要紧的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罚,若是换成其他女子,怕是会觉得丢脸,但姜眠却只想到祖母曾言,若是到了一个陌生环境,当藏锋不露锋。
“我知错了,夫子。”
好在她认错态度还算满意,周夫子没有过多为难于她。
不过,下一瞬。
却骤然道:“四小姐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看这些。”
沈烟叫苦不迭,她本以为,这周夫子上了年纪,老眼昏花,哦不对,是眼眸不算那么明亮,谁知是一只老狐狸,在这等着她。
“伸手。”
沈烟颤颤巍巍将手伸了出来。
一下。
两下。
三下!
她也被打了手板。
“这周夫子肯定是故意的,一定是母亲和他说了什么,才会让他这般为难你我……嘶……疼……”
沈烟委屈巴巴,一旁婢女动作轻了又轻。
姜眠转头,眸中倒是未曾有多余的情绪,云芨在一旁上药,触及到原本白皙柔嫩的肌肤上,赫然破了皮,便忍不住心疼起来。
第一日入学堂,便被罚了,这叫什么事。
“五妹妹,没事的,周夫子最喜欢这样杀鸡儆猴,席上那么多走神分心的人,偏偏将你叫了起来,这叫那个……柿子专挑软的捏。”
“五妹妹你看起来太过好相处了,以后莫不要被人欺负了,不过有我在你身边,有朝一日你若是真被人欺负了,我第一个给你报仇。”
报仇?
姜眠忍俊不禁,不禁怀疑,沈烟最近是看到某个侠士话本子,且不说她小心谨慎,向来不与人结仇,便是真到了那一日,她也不会忍气吞声,祖母说的不错,今后的路要自己走。
无论走的如何,都要坚持下去。
不过今日共罚,倒是让姜眠与沈烟关系更近了一步,或许是某种同病相眠,在这个夜晚,沈烟睡在了碧柔院,他们说了半夜的话,仿佛永远也说不完。
第5章
夜深阒静,清晖堂中仍点着烛火。
一只白猫跳上高台,慵懒的舔着自己的爪子。
内室之中,有人正阖着眸,案桌上堆满了书信,昏暗的烛影映在他的眉心,清辉淡雅,仿佛得天独厚般,令人不敢直视。
外头很安静,突然有一阵脚步声打乱了宁静的氛围。
侍卫神色凝重,恭敬跪在地上:“主子,京中来的密信。”
沈霁睁开眼,修长的指尖接过信笺,而后轻轻展开,扫完之后,信封被他卷入烛火中,随着火舌燃成灰烬。
“继续派人盯着。”
“是。”
侍卫应了一声,便悄无声息下去了。
目睹了一切的松元惬意的换了姿势,身体蜷缩在一处,安静的睡了过去。
沈霁抚了抚衣角上的折痕,俊秀的脸庞一半处在烛火下,另一半却藏在暗处。
这一夜,沈霁陷入了梦魇中。
昭和元年,成明帝驾崩,永安太子于上巳日谋反,幸得绥王高明大义,率兵将永安太子生擒于玄武门前,绥王顾及手足情深,不忍杀太子,将太子囚禁于太子府。
可是谁都没料到,永安太子不堪受辱,竟当场自尽身亡。
其家眷亦丧命于一场熊熊大火之之中。
直到绥王继位,天下安定。
……
“尘儿,快走。”
“母妃,我不走,父王还没回来,我们不是说好了,要等父王回来一起离开。”
漆黑的夜里,火光通天,周围鲜血流淌,横尸遍地。
妇人神色悲愤,只那双眸子,异常明亮:“尘儿,母妃不能继续陪着你了,好好活下去,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好好活着。”
穿着锦衣的小少年躲在暗道之中,尚且不明白外面发生了什么,便看到自己母亲不顾一切往外跑去,接着便一刀死在侍卫刀下。
“绥王狗贼,颠倒黑白,妄图谋反,本宫在这地狱等着你,终有一日,世人会看清你的真面目。”
“殿下,妾身来陪你了。”
……
失去双亲少年顺着密道不要命的往外走,亲眼目睹了母亲死在自己身前却无能为力,巨大的悲伤与难过将他笼罩包裹,他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也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是何处,他只知道,方才母亲用自己的命换他活了下来。
他不能死,他要复仇,终有一日,他会杀掉那些欺辱他们的人。
雪泠泠落在眉心处,走了一整夜的少年终于看到了一丝光亮,他筋疲力竭,不顾一切想要抓住,却也因此,跌倒在雪地中。
过往种种在脑海中闪过,那一张张鲜活的面容,最终定格于今日母亲决绝的自刎。
巨大的痛楚袭来,那一瞬间,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神智,如同行尸走肉,割在脸颊处的风雪仿佛软刀子似的,身后隐约响起错乱的脚步声,以及这茫茫白雪中无边无际的暗……
如同催命符咒,一下又一下击溃着他的心理防线。
死生无门。
忽然,他听到了佛寺里传来诵经的声音。
如果这世间真的有神佛,为何要让善良的人遭受如此横祸,他的父亲醉心诗书,无心朝政,可却因怀璧之罪,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