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寺后院。
碎雪落下,云青跟在沈霁身后,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公子方才为何不动手?”
“若是她知晓了您的身份,后果不堪设想。”
“云青,你逾矩了。”
皂靴踩在雪地之中,发出轻微窸窣的声响。
沈霁停住脚步,声音沉冷。
云青叹了口气,他只是一个下人,无法置喙主子的事情,但他很想问,公子为何会对五小姐另眼相待,难道是她身上有什么助他们的东西吗?
云青思索半天,忽然想到一件事,半年前,五小姐入府,就是崔学忠前去接应的。
怪不得公子会突然带上五小姐。
原来公子深谋远虑,是他误会了。
沈霁没理会云青的话,他方才出剑时,并不知道那人就是姜眠。
他只是有些疑惑,明明是第一次见姜眠,为何会觉得有些熟悉,那双泛红的眼眶,好像在哪里见过。
蓦然,有些头疼。
云青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心神一紧:“公子头疾又犯了?”
他连忙将沈霁扶入屋子,将随身带着的药拿出,看着沈霁服了下去,才松了口气。
长夜漫漫。
姜眠有些无聊,静安寺的夜很安静,她刚从前院回来,本该怀念母亲,不知为何,脑海中全都是沈霁冷淡的模样。
从他出现,到无故产生交集。
辛嬷嬷口中的一定要远离他,她似乎完全没有做到。
直觉告诉她,大表兄与沈府所有人都不同,他似乎藏着什么秘密,将自己与所有人都隔绝开,她也应该远离。
可是她如今所做的,似乎与最开始的目的背道而驰。
姜眠揉了揉眼角,忽然有些发愁。
她并非想要窥见别人秘密,她只是想要安安稳稳活下去。
等离开这静安寺,她一定离他远远的。
姜眠这般纷乱的想着,眼皮子渐渐沉重,这是时隔许多年,她再次一个人宿在外面,身边没有云芨,只有几声寒鸦不时发出难听的声音。
几个时辰后。
天边出现微红的亮光,姜眠还在睡梦中,便听到外面有人呼喊。
“五小姐,该下山了。”
这么早!
霎时,所有困意全都消散,她连忙爬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收拾完毕,而后打开门,一夜霜寒,地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云青朝她露出一个笑容:“方才已经知会过老夫人了,五小姐若是没有其他事,现在便可以走了。”
姜眠怔怔点了点头,来到昨日那辆马车旁,犹豫了片刻,才上去。
果不其然,沈霁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他依旧穿着昨日那件大氅,姜眠目光有些心虚,看向他的衣领处,昨日被她揉皱的地方,如今已是干净无痕。
姜眠默默收回视线,掌心中攥出了些湿意。
不知什么缘故,在沈霁面前,她所有心思似乎都能被看透,若不是下山只有这一辆马车,她真的不想同他共处一室。
“没睡好?”
猝不及防,男人缓慢开口。
姜眠下意识抬眸,那双带着探究的眸子正好望向她,她心神一紧,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没、没有。”
睡的还行,至少没有做噩梦。
沈霁淡淡收回了视线,没将她的紧张放在心上,下山之路很安静,马车中的二人,一个坐在最里侧,一个坐在最外侧。
这大约是她人生中最难熬的时光,平常一个人出门时,她喜欢掀起帘子看外面风光,如今多了一个人,倒是让她不知该怎样才好。
索性低下头,把玩着手心的绢帕。
草木灰白,山间冷清。
云青坐在马车前,手中抓着缰绳,一只寒鸦从天边掠过,停在了最前头的枯枝冷干上,山间流动着的风,骤然转了方向。
一根冷箭,划破长空。
变故发生就在一瞬,快到云青根本来不及反应,便本能的挥剑去挡。
“有刺客!”
马车内,姜眠一个激灵,还没有反应过来,忽然,一只手将她拉入怀中。
心跳加快,她面前,是一张俊美到极致的面容。
第10章
数十支冷箭相继袭来,姜眠哪里见得过这种场面,她手脚冰凉,低下头,根本不敢乱看。
鼻尖处的清香好似能抚稳人心,却也只是一瞬,暗处不知来了多少人,云青一人,根本不能抵挡。
“左转,舍弃马车。”
头顶上传来一道吩咐,云青快速做出反应,不过须臾,马车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急切往前奔去,姜眠呼吸都不由屏住了,这是发生了什么,谁要杀他?
“抓紧我。”
一声急令,姜眠只感觉一阵冷风袭来,而后,她被人扣着腰,快速急坠。
竟是要滚到山崖底下。
“表兄!”
她怕极了,脱口唤道。
然而,没有任何回应传来,倒是下坠之间,恍惚听到一声闷哼。
……
下过雪的山崖里格外冷,只能听到呼啸的风穿过的声音,姜眠小心翼翼抬起头,这一看,却是将她吓了一大跳。
“表兄……”
眼前的人,不知何时,中了箭。
胸前大片衣襟染血,原本无暇的白袍,已经被她揉成皱巴巴的,甚至那干净的衣领,也因沾了血而变得有些不堪入目。
“表兄,你流血了……”姜眠声音有些颤,她没经历过这种场面,眼下已经是怕到了极致。
沈霁面容依旧冷峻,只是唇色发白,若不是胸前流着血,姜眠险些以为,他并没有受伤。
她抿着唇,费了很大的力,才将他扶到山间的一处巨石旁。
不该问的不多问。
姜眠觉得,自己现在好像站在了一个很危险的地方,如今沈霁受伤不能杀她,倘若他恢复后,她见过这一幕,他会杀她吗?
想起佛寺里那把悬在脖颈处的剑,她倒吸一口气,脚步下意识往后缩去。
旋即,更可怕一种念头忽然浮现,若是她不救沈霁,那……更不成!
若是她见死不救,只怕回到沈府,她也是活不下来的!
如今,只能去赌。
赌他并非冷血无情之辈,赌他不会滥杀无辜。
姜眠正思索着,没有发觉,眼前的人已将手伸到了箭羽之上,快准狠一套动作。
他竟是自己将箭拔了出来!
“撕拉——”衣角的外袍被他扯下,又几下干脆利落的动作,将不断流出的血暂时压住了。
整个过程,姜眠都仿佛木头人般,呆愣不知所措,幸好方才没有后退,他不仅不会死,是真的有能力,杀了她。
姜眠是个很怕死的人。
同时,她也是一个很懂变通的人。
见到沈霁自己将伤口处理好后,她抽泣掩面:“表兄,我好害怕。”
“……”
“我们能活着出去吗?”
她悄悄抬眼,刻意强调我们。
她和沈霁,都要活着!
沈霁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有那么一瞬,姜眠觉得自己那点小心思根本瞒不过他。
“姜眠,你为何会来沈府。”
出乎意料的询问,原本紧张的氛围,蓦然因为这句话,而全部消散了。
姜眠下意识看他。
人尽皆知,她父母双亡,祖母病逝,若不是沈府施舍,她早就流落街头了。
“我没有家,命如草芥,哪里能活下去,便去哪里。”
闻言,男人再次看向她。
何其相似的眼眸。
十二年前,逃出京城的那个夜里,他也遇到了一个和她很像的人,只不过,那个女孩死了,死在了他的怀里。
沈霁垂眸。
心中嗤笑。
他觉得自己疯了,竟觉得姜眠,就是十年前那个小女孩。
姜眠感觉到他身上生出几缕莫名的悲哀,她抿唇,努力想找一些其他话题:“表兄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没有任何回应,她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索性也靠在一旁,等着救兵。
不知是不是太过寒冷的缘故,她靠着石壁,竟有些疲惫困乏。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虚幻起来。
白茫茫一片雪。
“嘀嗒,嘀嗒。”
不知是哪里漏了水,几滴水珠砸在雪地里,竟将纯白无暇的霜雪,染成了血的颜色。
后背忽然生来一阵凉意。
雪消散了,四周蓦然出现了几座房屋,隐约还有寺里敲响的钟声,一圈圈荡开了所有纷乱。
……
“姑娘,姑娘。”
好像有什么人在叫她。
姜眠蹙眉,觉得这声音好生耳熟。
她费力睁开眼眸,入目便是几张担忧的面容。
沈烟见她醒来,松了一大口气。
“老天保佑,你总算醒过来了。”
“我怎么到了这里?”姜眠起身,她明明记得,自己与沈霁跌落山崖,等着救兵,怎么一睁眼,就来到了碧柔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