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护士带来的却并不是关于姥姥的任何消息,只是提醒她押金不够了要尽快缴费。
江潺接过护士递来的单据,粗略地扫了一眼,交过去的那些钱是她这学期剩下的生活费,她没想到只过了一晚上就已经到了欠费的状态。
“知道了,”她应着,“我今天就交过去。”
距离十一假期只过了一个多月,家里还是老样子,视野里一切都没有变化,但站在门口,江潺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一想到之前每次一推开门,就能看到姥姥在院子里忙活着的身影,如今却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失去意识,她的眼泪又要涌出来。
她强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走进屋开始翻箱倒柜地找姥姥藏起来的存折。
姥姥之前跟她说过好几次存折的位置,但她都只顾着看电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没往心里去。
“好好听着,以后用到钱的时候要知道从哪找!”拍在脑门上那不轻不重的力度到现在还能很真切地记起来。
“用钱就跟你说,你来找嘛!”
“我找不了怎么办?”
“你怎么会找不了,我不许你找不了!”
江潺一边从柜子里拿出漆盒翻找着,一边克制不住地在脑中回放着当时跟姥姥对话的画面。但所有漆盒都找遍了,也没能找到存折。
在哪来着?
一夜未睡,她只觉得大脑一片混沌,想不起来姥姥当时说的话。
座钟忽然响起来,一下又一下铛铛铛地敲着。对了,座钟……江潺忽然想起来了,伸长胳膊,费力地将那沉重的座钟拖近了,然后从底座下面取出一个扁形的漆盒。
记忆被唤起来,她又从衣柜最里面掏出一个刺绣小布袋,拿出漆盒的钥匙。
这是姥姥存了一辈子的积蓄,她为此专门做了一个漆盒和座钟,就是为了把它藏得严实一些。
江潺打开漆盒,看到里面除了一些现金,还有一张薄薄的存折。
她拿起来,打开一看,上面写着“30000.00”。
三万块放在平时,她会觉得是笔不小的数目,但想到早上护士递来的那张单据,她现在只觉得它看起来少得可怜,根本就支撑不了几天重症病房的费用。
她觉得不对劲,又翻了一遍能找到所有盒子,再次确认家里居然只有这三万块。
怎么可能呢?她记得初中那会儿自己还跟姥姥一起去银行存过钱,那次她拿着那张红通通的存折,用手指数着上面的“0”:“十万块!姥姥你好有钱哦!”
“给我们潺潺多存点嫁妆,”她记得姥姥当时这么说,“以后嫁到别人家有底气。”
“我才不要嫁到别人家,”她挽着姥姥的胳膊,“等我给咱家娶回来一个,让他带着好多好多嫁妆过来。”
姥姥爽朗的笑声好像还响在耳边,这件事自己是绝不可能记错的。
那十万块的存折呢?她绞尽脑汁地想着姥姥还有没有可能把它藏到了别处,门外这时响起林阿姨的声音:“小潺,你回来了啊?”
江潺回过头,林阿姨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走进屋:“我刚想去医院给你们送点饭,就看这边门开着,你回来拿东西吗?”
“嗯,医院那边说押金不够,我回来取点钱。”江潺捏着手里的存折,“但是……”
“怎么了?”林阿姨看出她的犹疑,“钱不够?”
“只有三万块,但我明明记得初中的时候家里是有十几万的……怎么会只剩三万块呢。”她说着说着就有些发急了,俯身去柜子里翻找其他可能放钱的盒子,“不可能啊,一定是我没找到,姥姥之前跟我说放钱的地方我都没好好听过……”
林阿姨也沉默下来,片刻后走过来说:“钱不够的话,我去银行取点你先用着。”
“不是不够,”没等林阿姨说完江潺就着急地打断了她,顾不上平时姥姥强调的礼貌了,“姥姥肯定不止攒了这点钱的,不知道是我没找到在哪儿还是被人偷偷拿走了……”
“小潺,你先别着急,你姥姥可能确实……”林阿姨顿了顿,“暂时只有这些钱了。”
“怎么可能呢,”江潺难以置信道,“那十万块的存折我不可能记错的。”
“不是你记错了。”林阿姨叹了口气,“你姥姥之前存的那些钱,这几年应该都被她取出来给大家发工资了。”
“发工资?”江潺愣了一下,“但工作室不是一直在接订单吗?”
她知道现在大漆生意不好做,却从没想到会艰难到连发工资都要动用姥姥的积蓄。
“是在接订单,但这几年工作室不景气,活越来越少了,欠款却是越来越多了,有些打官司强制执行了也一直拖着不给,还有一些老客户一次只肯给那么一点,所以你姥姥就得隔一阵子上门去催一次,不然他们就总是拖着。你不在家的时候,你姥姥就经常骑着电瓶车去到处要债。”林阿姨说着,语气也愈发沉重,“本来以为欠款要回来就都好了,没想到会在这个当口发生这种意外……”
江潺只觉得又一道晴天霹雳迎头打了过来,十一回来时她听姥姥说骑着电瓶车去见客户,还以为她是去谈订单的,却没想到她是一遍又一遍去要债的。
除了小昭姐来家里那次姥姥提到过欠款的事情,其他时间她从来没说过工作坊的难处,打电话时也总是问自己钱够不够花,不要太省了,出门在外对自己好一点,如果钱不够了就赶紧说一声……姥姥总是在电话里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话。
江潺低着头盯着存折上的数字,不知道它足够支撑几天的医疗开销。
“小潺,你也别太急,”林阿姨安慰她,“我那儿也有一些存款,你先拿去救急用,如果再不够,镇上的邻居多多少少都能帮衬点,不至于太难的。”
江潺低低“嗯”了一声,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了。
事已至此,似乎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林阿姨说得对,姥姥平时在镇上威望很足,如今出了事,钱总是能想办法借到的。
等那些欠款要回来之后,再还上应该也不会很困难……而且,或许姥姥很快就醒过来了呢,说不定这三万块就足够覆盖所需的医药费了。
她竭力往好的地方想,让自己的情绪尽快平复下来,姥姥还躺在医院里,她不能在这里耽误太久。
拿着存折去镇上的信用社里取了钱,连同带着从林阿姨那里借的两万块钱,江潺回了医院。顾不上去缴费,她先回了重症监护室门口,见到蒋宁屿便问:“姥姥怎么样了,医生有消息吗?”
“没有,”蒋宁屿摇了摇头,“姥姥还没醒过来。”
“你先去缴费吧,”江潺心情沉郁,把装在牛皮纸袋里的钱一并递给蒋宁屿,“我在这儿守着。这五万块应该够撑一阵子,如果之后不够了再想办法。”
蒋宁屿“嗯”了一声,没多问什么,从她手里接过那些钱,快步朝缴费处走过去。
姥姥在ICU待了四天才被推出来,但她仍旧没醒过来,医生说只是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仍旧给不了准话。
那之后江潺就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病房里照顾姥姥,没有心思去想其他任何事情,睁开眼睛醒过来就盯着姥姥,就连洗澡洗漱也是匆匆忙忙的,生怕错过任何姥姥即将苏醒的征兆。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蒋宁屿去做,他去买饭,去打水,去买日用品,去补缴费用,除了帮江潺照顾姥姥之外,再分出一点精力来照顾江潺。
江潺不知道没有蒋宁屿自己该怎么办,她也不会去想这种可能性,蒋宁屿在她身边她才能全心全意地照顾姥姥,才不至于整个人垮塌下去。
起先镇上有不少人都来看望姥姥,他们或叹息或同情,告诉江潺如果有需要的话就随时跟他们说。林阿姨也经常过来送饭,帮忙照顾姥姥,一开始她打算让杜皓也过来,但江潺知道杜皓要准备全国大学生运动会,这对他而言是迄今为止参加的最重要的赛事,所以她便没让林阿姨告诉杜皓。
江潺知道,镇上的人都很好心,林阿姨也是真心实意地在帮忙,但大家毕竟都有自己的生活,不可能在这件事情上投入太多精力,她只能跟蒋宁屿相依为命。
每天的日升日落变得毫无意义,只要姥姥不醒过来,生活就只是日复一日地熬下去而已。
隔壁病床躺着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生,据说是因为骑行时出了车祸撞到头部,从进医院之后就一直没醒过来。某天坐在病床边,江潺听到病人家属和过来探病的亲戚聊天,说起他们已经在这里熬了三个月。
“今天几号了?”她忽然开口问蒋宁屿。
“12月6号。”蒋宁屿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怎么了?”
原来距离姥姥姥姥出事那天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天。
江潺点了点头,对时间的流逝感到麻木。然而过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后知后觉地问蒋宁屿:“你不是4号要去参加国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