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仅经常给姥姥帮忙打下手,遇到江潺需要帮忙的时候也表现得颇有眼力见——完全跟那晚呆呆怔怔的小傻子不一样了——但江潺每次都拒绝了他的帮忙。
她不喜欢被别人看着做事,以前杜皓每次过来,都会被她轰走。
那之后蒋宁屿似乎也看出了江潺不喜欢被打扰,于是越来越多地围在姥姥身边。
有一次江潺去上厕所回来,去厨房洗手时看到蒋宁屿在姥姥的指导下择豆角——天黑得早,姥姥又舍不得那么早开灯,于是两个人都低着头,费力地看着豆角,几乎要头抵头了。看起来,蒋宁屿才是姥姥的亲孙子。
江潺走到墙边,拉了一下开关拉线,把厨房的灯打开了。
姥姥抬头看她一眼,嗔怪道:“这才几点就开灯!”
“黑乎乎的,你不怕近视蒋宁屿还怕呢!”
姥姥没跟她计较,拿起地上的盆朝江潺的方向抬了抬:“你看看人家小屿干活多利索,你再看看你。”
江潺“嘁”了一声,看也不看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坐回自己的小桌子后面,江潺也不做漆碗了,自己生起闷气。
杜皓过来送林阿姨腌好的咸菜,一踏进来,看到坐在一片昏黑中的江潺:“你演女鬼呢,这么黑也不开灯!”
江潺不理他,眼睛朝旁边看过去。
杜皓帮她开了灯,吓一跳:“你怎么啦!嘴撅那么高能挂油壶了,谁惹你了?”
“走远点!”江潺没好气。
“母老虎啊!”杜皓没心没肺的,端着咸菜去厨房了,“母老虎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那之后江潺路过厨房、路过姥姥的工作坊时,总会有意无意地瞥过去几眼——蒋宁屿总是围着姥姥转,像个跟屁虫似的,一口一个“姥姥”的叫,颇会讨姥姥欢心。
继而江潺发现,一旦蒋宁屿出现在这个家里,从姥姥嘴里叫出来的就不再是“潺潺”,而是一声又一声的“小屿”——小屿长,小屿短,小屿真能干,小屿好聪明……
对着自己做的漆碗,江潺心浮气躁,左右看不顺眼。
她坐不住,跑去厨房,姥姥在烧火准备做饭,蒋宁屿在旁边帮忙剥蒜。
“我现在没事了,”江潺站在门口宣布,“可以帮忙干活了。”
“不做你的碗啦?”姥姥往灶台里添着秸秆。
“不做了。”
“哪有那么多活,”姥姥说,“没事了还不赶紧去写作业。”
嘴上这么说,她却没少给蒋宁屿派活——小屿,把青菜端过来;小屿,把锅铲拿过来;小屿,去接半碗水;小屿,拿个盘过来……
江潺背后贴在墙上,看着蒋宁屿不亦乐乎地、跑东跑西地帮姥姥拿东西。
站着站着,她有点站累了,就蹲了下来。
被灶台挡着,看不见蒋宁屿跑来跑去的身影了,但声音还是能听得一清二楚——姥姥,给你;姥姥,锅铲;姥姥,水要倒锅里吗……
直到蒋宁屿去取盘子,路过灶台边的墙角,看到江潺眼神幽怨地蹲坐在那里,差点吓了一跳。
“你,”蒋宁屿差点把盘子扔了,稳了稳心神才说,“你怎么坐在地上啊……”
那边姥姥往锅里倒了油,葱姜蒜扔进去,发出噼里啪啦的爆炒声,她在烟雾里喊:“小屿,切好的肉端过来!”
蒋宁屿这次没立即行动,眼神变得有些小心翼翼的:“要不……你去拿?”
江潺不作声,从墙角站起来,自顾自走回了客厅的角落里。
窝在小桌子后面,她觉得自己不喜欢蒋宁屿了。
她甚至有点后悔那晚把蒋宁屿救回来了——谁知道蒋宁屿会忘恩负义地跟自己抢姥姥呢。
但不救又能怎么办呢,难道放任这个弱小的人类冻死在雪地里吗,这好像不是一个女侠应该做的事情。江潺叹了口气,陷入了纠结。
她又觉得自己没做错,错的明明是蒋宁屿——他为什么不在城里待着,跟他自己的家人待在一起呢。他住那么大的漂亮房子,还有那么温柔的妈妈每天陪着他,为什么要每个周末都要来自己的小房子里跟自己抢姥姥呢。
厨房里,姥姥把饭做好了,让蒋宁屿过来叫江潺吃饭——以前她都会在厨房里大声喊“潺潺来吃饭”的。
蒋宁屿走了过来,站在门口说:“姐姐,姥姥叫你去吃饭。”
谁是你姐姐。江潺心里这样想,却没说出口。
蒋宁屿静了一会儿,朝她走了过来,在小桌子对面蹲下了。
他像是鼓足了勇气似的,对着江潺开了口:“你……你是不高兴吗?”
江潺仍是不作声,在盯着蒋宁屿看了一会儿之后,她直截了当地问了句:“蒋宁屿,你自己的姥姥呢?”见蒋宁屿又变回了怔怔的、不说话的样子,她又继续说,“为什么你不去找自己的姥姥呢?”
隔着昏暗的光线,江潺似乎看到对面蒋宁屿的眼神暗了一下。
她觉得自己刚刚这句话可能让蒋宁屿也不高兴了,但她也并不想再找补什么,毕竟那就是她真实的想法。
那晚蒋宁屿没留下吃饭,他走到厨房,对姥姥说他今晚要早点回家,并且拒绝了姥姥送他去车站的好意,自己匆匆忙忙地跑走了。
那之后的一个多月,蒋宁屿就再也没出现过。
第4章
说实话,蒋宁屿不出现,江潺还挺开心的,觉得姥姥又变成了她自己一个人的姥姥。
但偶尔想到蒋宁屿,她又有些心虚——蒋宁屿眼睛暗下去的那个神情总是在她脑中浮现,连带着那晚他被冻僵在小路旁边的样子,让她觉得那一瞬间的蒋宁屿像个受伤的、无家可归的小动物。
继而她又说服了自己——蒋宁屿住那么大的房子,又有那么漂亮温柔的妈妈每天陪着他,一定是自己多想了。
一个月后寒假到了,蒋宁屿还是没有出现。
某天吃晚饭时姥姥终于提起了蒋宁屿,说他怎么好久不过来。
“可能去找他自己的姥姥了吧。”江潺有些心虚,但还是故作轻松地这样说。
姥姥察觉出她语气里的不对劲,瞄她一眼:“你是不是跟小屿吵架了?”
“没有啊。”江潺闷着头往嘴里扒饭。
“不许撒谎,”姥姥用筷子头敲了敲她的碗沿,“说实话。”
起初江潺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才吃着饭嘟嘟囔囔地小声说,谁让他要跟我抢你。
姥姥没听清,问了句“抢什么”。
“抢你!”江潺抬起头,抬高了音量有点委屈地说,“他明明有自己的家人陪在身边,为什么还要来跟我抢姥姥。”
“怎么就跟你抢姥姥了,人家小屿只是来帮我干活,你自己不爱干还不许——”
“我怎么不爱干了,”没等姥姥说完,江潺一肚子的委屈就爆发出来了,“哪次你让我干我没去干了,那我也有我自己的事情嘛,我得把我手上的事情做完了才能给你干啊,我让你帮我干点啥的时候,你每次也不都是马上就去干啊!”
她越说越委屈,越说越生气:“就因为我干得不及时,你就不理我了,天天小屿长小屿短,小屿真能干小屿好聪明,对着我就一句‘你看看人家小屿’,那天我都说我没事做可以帮忙干活了,你还是小屿小屿小屿……你去当蒋宁屿的姥姥吧,你不要来做我的姥姥了!”
她说完,筷子一扔,饭也不吃了,起身跑去了自己房间。
把门一关,她爬到床上,从枕头下面摸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年轻的女人抱着胖嘟嘟的孩子,旁边站着一个英俊的男人微笑着搂着母子俩。
那孩子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嘴巴笑得咧开了,看起来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
她的手指在三张脸上依次摸了摸,忽然生出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嘴角向下一撇,眼泪一下子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这一哭,她更觉得委屈了,眼泪不住地往外涌。
她不知对着照片哭了多长时间,哭得都有些累了,眼前也模糊不清,忽然感觉到有人走到了自己面前。
她努力睁开眼,抬手抹干净眼泪,居然看到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妈妈!”她从床上蹦下去,又哭又笑的,“我刚想到你你就回来了!”
她跑过去,一头栽到妈妈的怀抱里,抱住了就不撒手了。
但妈妈却不说话,只是搂着她,手掌在她头发上轻轻地抚摸着。
江潺攒了一肚子话,她讲那天大雪里她捡了一个小孩回来,是怎么英勇无比地从坑里把他挖了出来,又是怎么健步如飞地背着他回了家,她讲那个小孩叫蒋宁屿,他送了这么大一个石榴过来,那个石榴水分好足,含在嘴里轻轻一抿就爆出了汁,她还讲那个小孩好勤快,把她衬得好懒惰,连姥姥都不喜欢自己了,于是她忍不住把他气走了,她讲到这里的时候有些低落,抬起头问:“妈妈,我是做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