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可能永远沉浸在逝者离去的悲痛里,活着的人会让自己慢慢从中抽离出来,重新回归平常的生活。而那些悲痛就像一根扎在肉里的小刺一样,它一直在那里,但只会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刻才会让人感到刺痛,大多数时候你并不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阿姨和……妹妹她们呢?”她第一次主动问起她们。
江崇这次愣了一下,两秒之后才说:“这趟来得太仓促了,我看到邮件就买了回国的航班,没来得及回去叫上她们。”
江潺点了点头,没再多问,或许是距离太远,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一面,好像始终也没办法产生那种血脉相连的情感。
“以后还会办展吗?”江崇又问,“应该会的吧,我女儿这么厉害。”
“嗯,会的。”江潺说完,犹豫片刻又说,“年末在纽约有个家具展,我跟国内的一个家具品牌会联名参展,但我不一定会过去……”
“哪个展?”她没说完江崇就接上了话,“到时候我带着她们一起去看,你妹妹一直对漆器很感兴趣。”
“好啊,”江潺很轻地笑笑,“等我跟品牌方要来邀请函,发到你邮箱吧。”
那天吃完饭之后,江崇就要走了,他要赶着去省城看江潺和姥姥的漆器展,而且回去之后还有工作要忙。
“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了,”江潺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今天是最后一天,五点就要闭馆了……”
“没关系,来得及,”江崇笑笑说,“爸爸有办法。”
他这样说,让她又想起了小时候记忆里那个无所不能的爸爸,也笑了一下:“如果来不及,我跟省博的对接人说一声,应该可以延迟一点时间。”
江崇说“好”,没让她去车站送自己,跟来时一样伸出手臂抱了抱她,让她早点回家。
“爸爸,在野外拍摄要注意安全,”她跟江崇说,“保重身体。”
“你也是,”江崇拍拍她的后背,“好好生活小潺,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第128章
那套大漆家具历时一年多,终于在约定的时间做好,等它们被物流公司运往上海时,十二月已经过了一大半了。
江潺终于得以暂时清闲下来,把工作室的事情交给宋琦代管,打算年前这段时间给自己放个小长假,也恢复一下状态。
本以为能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没想到刚到海城的第二天她就发起了烧,重感冒来得气势汹汹,连喝口水都有气无力。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重病一场,蒋宁屿担心她又像上次那样搞出肺炎,赶紧带着她去了医院。
好在这次挂了两天水之后,体内的炎症很快褪去,只剩下鼻塞、咳嗽等一些感冒的基本症状。那几天蒋宁屿都没怎么去公司,几乎把办公地点搬到了她床边,时不时拿体温枪在她额头上测一下,偶尔要开会和签合同就匆匆起身赶去公司。
等到江潺好得差不多了,蒋宁屿这几天混乱的办公节奏才渐渐恢复正常。
每次大病一场之后,都对那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感同身受,即便没那么难受了,有些症状也还是停留在身体里迟迟不肯走。
“医生说你太缺乏运动了,”蒋宁屿说,“等这次彻底好了,你要不要跟我夜跑?”
“夜跑吗,”江潺其实是有些抗拒的,“但我好久没跑步了哎,现在跑不了几步就累得呼哧带喘。”
“那就更要跑了,你初中不是还拿过八百米的第二名吗?”
“有吗,”她转转眼珠,没印象了,“我有这么厉害吗?”
“不是还参加过篮球赛拿了亚军?”
这事她倒是记得,但仍然觉得不可思议:“天呐,我以前居然还是个运动健将……”
蒋宁屿被她的反应逗笑:“所以底子肯定还是有的,稍微练练应该就能捡起来了,运动一下身体就会好很多,不至于一有事就病倒了。”
江潺这才点了点头,虽然有些打怵,但还是答应下来,心里清楚自己这几年确实没怎么运动过,毕竟根本没有时间。运动一下也好,她想,每次生病太难受了,而且也很耽误蒋宁屿的时间。
但这段时间肯定是不行了,大病初愈之后还是需要静养,顶多晚上跟蒋宁屿出去散散步,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跟小疤玩一会儿,有时看会儿书,打打游戏,偶尔来灵感了就打开电脑做做首饰的设计稿,总算从那种时刻紧绷的状态中放松下来。
施家家居很快对那套大漆家具进行了验收,打电话过来告诉她马上要运往国外,又问她要不要一起过去。
“我就不去了吧,”江潺这场感冒还没好利索,也没太有出国游玩的心情,“拜托你们多拍点现场照片给我看看。对了,我家人可能要过去,能给我三张邀请函吗?”
对方说“当然可以”,让她把姓名发过去。挂掉电话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不知道阿姨和妹妹的全名,说是“家人”,但还真是挺生疏的……她自嘲地笑一下,只能发邮件去问爸爸。
江崇忙完之前那一阵,近段时间似乎没再外出拍摄,很快把名字发了过来,说他们一定会去看。
年末家具展开幕那天,比施家家居发来更早的,是爸爸拍摄的照片。他做了那么久的专业摄影师,发来的照片比后来所有媒体拍的都要好。
他还发来了一张他们三人跟她那套大漆家具的合照,江潺看着站在中间的那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她长得很像爸爸,因此跟她也有一点相像。
爸爸在邮件里说:“恭喜小潺,原来你已经能做得这么好了,真为你骄傲。今年春节我打算带着阿姨和妹妹回国待几天,不知道你和小屿有时间一起吃顿饭吗?”
江潺盯着那张合照看了挺长时间,然后回过一封邮件:“好,期待你们过来。”
合上电脑时她想,似乎也没有那么期待,但一起吃顿饭的话,应该也……可以吧。
施家家居那边也发来了不少照片,看现场的照片,来展厅参观这套家具的人不算少,而且听陈助理的口风,施明勋似乎对展出的效果也挺满意。
江潺当然希望素梵能顺利推进下去——首饰是点缀,而家具是必需品,她想做的一直都是让大漆更多地进入日常生活。
她想起之前来海城找施谦的时候,曾经带过来一份素梵的合同,想找出来再看看,便给蒋宁屿发消息,问他那份合同有没有扔掉。
“没扔,”蒋宁屿很快回过消息,“在书房的柜子里,最左边的第二个格子。”
她起身去书房,拉开柜子翻找合同。小疤也跟了过来,猫这种生物总是对柜子充满好奇,她在上面翻找,它就在下面乱扒。
“别动小疤,”江潺抽出那本素梵的合同,心不在焉地警告,“动乱了你自己收拾哦。”
然而这警告显然无济于事,她正低头翻看合同,“哗啦”一声,一沓文件纸从柜子里滑落出来——果然。小疤“喵”了一声,无事发生似的甩甩尾巴走了。
江潺叹口气,弯下腰把地上的文件捡起来,都是一些跟蒋宁屿工作相关的打印文件,她认命地一页页捡起来,把有字的一面朝上,见到其中一页,忽然动作顿住,定定看着那上面的信息。
那是一份打印出来的公司资料,而令她视线停留的原因,是这公司的名字她再熟悉不过——这是她初到上海时找到的第一份工作。
而在这张纸的空白处,还有一些手写的关于公司法人“刘启昭”的个人信息,笔锋流畅而锋利,她一眼认出是蒋宁屿的字迹。
如今再看到“刘启昭”这个名字,江潺还是会本能地心生厌恶,想起对方那些有意无意的触碰,靠过来说的那些听起来暧昧、实则是骚扰的话,还有自己拿着那讹来的不到两万块的预支薪水,过的那三个月草木皆兵的日子。
然而蒋宁屿又是怎么知道这个人的?她确实跟他提过这段过往,那会儿刚从上海回来不久,她喝了酒有些头晕,跟他散步到江边,不知怎么就说起来这事。
她记得蒋宁屿当时问过“是哪家公司”,但自己明明没说公司的名字……这一点她应该没记错。
那会蒋宁屿的神情是怎样的?记不清了,但应该是平静的、平常的,否则她不会毫无察觉。
到底是怎么查到的,查到之后又做了什么?她盯着这张纸上蒋宁屿的字迹,忽然没来由地感觉到有些心慌。
脑中浮现出一段很久远的记忆,那盘根错节的巷子,急促追赶的脚步声,还有额头流着血的蒋宁屿,在医院里掀开T恤,单薄的身体上一片青紫的伤痕……
她拿过手机看了看,下午三点多,距离蒋宁屿下班回家还有两个多小时。
本想等他回来再聊,但忽然坐立难安,什么事情都做不下去了。
在客厅来回遛达几圈,连小疤都感觉到了她的焦躁,从窝里起身对着她“喵”了几声,大概是在指责她刻意制造恐慌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