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过自己的书包,低头从里面找出耳机,手指摸到里侧的夹层,硬而厚的触感,是什么东西?她抽出来一看,竟是一个牛皮纸信封。
跟她临走前留给蒋宁屿的那个信封极像,以至于她怔愣了一瞬。
打开信封,里面装着一沓红色的钞票。
原来那次从家里借来的那两万块钱,蒋宁屿到底也没自己拿回去。不过,这是他什么时候留给自己的呢,是这次临走之前吗,亦或许更早一些?
她手里攥着那个牛皮纸信封,盯着里面的那一沓钱,过了一会儿才收起来,放到刚刚的那处夹层里。
她收起手臂抱着怀里的书包,靠着身后的椅背,耳机里传来的是十七岁生日那天,蒋宁屿给她唱过的《Close To You》,眼泪忽然抑制不住,从闭起的眼睛里汹涌地淌下来。
(上部完)
第71章
下部
离家还有不到一百米,江潺的心跳忽然变快了些。
原来“近乡情怯”是这样的感觉。
临江镇没怎么变,一眼望过去还是六年前的模样,只不过有些老房子被改造成了民宿,外墙挂着像模像样的牌子。
刚刚在出租车上,司机念念叨叨地跟她说了一路,说是前几年某档热播综艺来镇上拍摄,自从节目播出之后,临江镇就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景点,不少镇上的人都在自家开起了民宿。
江潺其实知道这事儿,但那档节目播出的时候她每天都在疲于奔命,忙得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没时间也没心思去看。后来时间稍稍宽裕了一些,她也没去找来看过,说不清为什么,心里好像揣着一丝畏惧似的。
镇上的人似乎少了很多,一路走到家门口也没遇到什么熟人。
隔壁杜皓家大门紧闭,门口挂着锁,年初的春联还贴在门上,已经微微褪了色,一看就是平常不住人的样子。看来林阿姨已经搬走了。
江潺从风衣兜里掏出钥匙,弯腰开锁,推开房门的一瞬,时间像是忽然被拉回到了几年前的午后。记忆里无数的画面翻涌而来,她静静站了几秒,合上身后的大门,拖着行李箱缓步穿过院子走进屋里。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屋内,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从厨房到客厅再到卧室,她每个房间都走了一遍,目光扫视过所有角落,一切都跟六年前没什么分别。
本想提前回来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却发现每个房间都很干净,指腹在书桌表面擦过,抬起来看一眼,居然没有任何灰尘的痕迹。
原本的大扫除计划被这意外的一尘不染而打乱,一时间她竟不知道该做什么。
江潺倚着书桌愣了一会儿神,然后站起身,朝隔壁的工作坊走过去。
工作坊里空空荡荡,到处散落着当年的漆工们做的螺钿碎片,漆碗里没用完的漆凝固在碗底,还有些做了一半的漆器静静地被搁置在那里。
江潺在工作坊里脚步缓慢地走了一圈,又去过荫房,最后停留在仓库里。
相比家里的一尘不染,时光在这间仓库里留下的痕迹更明显一些,江潺挨个拿起当年姥姥和漆工们做的漆器仔细地端量着,轻轻拂去上面蒙着的一层灰尘。
那天下午她就一直待在这间仓库里,将所有的漆器一个个擦拭干净。心里好像安稳下来,这些年似乎都没这么安稳过。
外面的天色擦了黑,她才停下来,从兜里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时间差不多了,她直起身回屋,从行李箱里找出要带上的东西,出门去赴晚上的约。
锁门时接到对方打来的电话,问要不要开车过来接上她一起去,江潺说不用,自己打车过去就好。对方也没坚持,说那就一会儿见。
约好的地点在市里的一家日料店,对方挑的地址,是江潺完全没听过的餐厅名字。
她离开长沄市之前,根本没接触过“日料”这种东西,也没吃过任何生食。
这家日料店不知是什么时候开起来的,从门头看上去就价格不菲,但生意似乎还不错,店面前的停车区停满了车子。
门口挂着日式门帘,江潺跟服务生说了桌号,走过去时,坐在那里的人朝她招了招手。
那人约莫二十五六岁,模样英俊,穿一身深色的休闲西装,头发似乎还抓了造型,老远看起来就是一副颇为小资的精致模样。
“你要去走T台吗,”江潺坐到他对面,“搞得这么人模狗样。”
“这不是为了见你,表达对你的重视吗。”对方靠着椅背,面上带着笑,谴责她,“你看看你,一看就不够重视我。”
江潺把带来的文件夹朝他推过去:“你是想让我重视图纸,还是想让我重视你?”
“就不能都重视一下?”
“不能。”见他迟迟不翻看文件夹,她催一句,“别贫了,快看图纸吧。”
“女人这么工作狂一点都不可爱。”对方这才低头翻开文件夹,嘀咕着。
“男人说这么多废话更不可爱。”江潺怼回去。
对面总算不再说什么,只推来菜单,手指在上面点了两下,让江潺看看要不要再加点什么,便认真翻看起图纸来。
江潺也静下来,低头翻开菜单浏览着。她没什么要加的,对生食实在没什么食欲,看了几页便把菜单合上推到一旁,等着对面的施谦看完图纸给出反馈。
跟施谦的合作是江潺从上海回来之前敲定的,若非这场合作,她其实不太能下定决心回来将姥姥的工作坊重新开起来。
施谦是三年前从国外留学回来的,作为家里最得宠的幺子,甫一回家就在爷爷的支持下接手了家族企业中的家具品牌“施家家具”。
“施家”算是有几十年历史的老牌子,据说从民国开始就做定制家具,但近几年经营不善,还出过抽检不合格的负面新闻,当时不合格的项目主要是“表面理化性能(漆膜抗冲击)”——简而言之,就是木家具表面的漆层质量不符合标准。
这条新闻曝出之后,“施家”这些年来原本就渐趋平庸的品牌形象愈发雪上加霜。
施谦接手公司运营之后,新设立了旗下高端子品牌“素梵”,目前正苦于如何打开高端市场,便跟江潺敲定了要定制一套大漆家具,参加某个国际大型家具展的计划。
对面的施谦翻完最后一页设计图纸,抬头道:“设计得不错,蛮惊艳的,但看起来工艺很复杂啊,你确定这一套家具能在明年年底之前做出来?”
“靠我自己肯定不行,”江潺靠在椅背上,神情平静,“但如果能把当年工作坊的那些老漆工找回来,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能找回来吗?”
“试试呗,不能全部找回来,总能找回来一部分吧。”江潺说,“这事儿就不用你来操心了,你就按我们之前说的,负责把木胎定制好就行了。”
“这个简单,合作的工厂我已经找好了,就在海城的城郊,离你这儿不算远,到时候运过来也方便。木材都是越南那边过来的,你看到就知道了,全都是红木的,品质肯定能配得上你的手艺。”
“好啊,”江潺笑了笑,“那我就等着木胎过来了。”
服务生把菜品一道道端上来,两人边吃边聊,又继续敲定了一些具体事项。
总算聊完工作,施谦闲扯起别的:“你以前来过这片儿吗?”
他从小在北京长大,话音里总带着些京腔,听起来总有些不着调似的,好在这几年合作下来,江潺知道对方还算靠谱。
“高中的时候跟同学逛街来过,不过次数很少,这里消费太高了,我们都去附近的步行街,便宜。”
“你之前说,你是镇上长大的姑娘?”施谦坐在对面,抬眼看她,“看不出来啊。”
“镇上长大的姑娘应该是什么样的?”江潺先于他吃完了,靠到椅背上,她一向对这类说法挺烦的,嗤笑一声,“老套的刻板印象。”
闲扯了几句之后,施谦也吃完了,招手叫来服务生。
结账时江潺坚持今天这客自己请,说要尽地主之谊,施谦也没跟她争,两人关系挺熟,犯不着为这点小事推三阻四。
今天来寒流,十月份的天气,外面的气温已经低至十度以下。刚刚吃饭的时候,江潺就注意到外面下起了小雨,斜斜地敲打在身侧的窗玻璃上。
施谦先起身出去开车,来时外面车位吃紧,他的车停在稍远的地方。
“你去医院是吧?”施谦说,“那你坐这等会儿,我把车开过来,顺路送你过去。”
江潺应下来,等待施谦的时间里,她拿过手机,回复季霜发来的消息。
片刻功夫,施谦的消息就进来了,说他已经把车停到了门口。江潺起身离开座位,推开门帘朝外走时,旁边也有三四个年轻人正朝里面走。
擦肩而过,谁也没注意谁。
一出去,外面的冷风裹挟着细雨扑面而来,江潺下意识裹紧身上的风衣,没来由地,她脚步顿住,回头朝后看去。但视线被门帘挡住,一时什么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