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良宵还在思忖回到书院是该隐瞒还是说出真相,要用什么样的措辞,却发现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兽车停靠驿点。
来接学生的书院兽车赫然已经停在当初放她下来之地。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天已然大亮,辰时一到兽车自然准点出现接人。
猝不及防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从山林中冒出,书院的车夫是吓了一大跳,不过他也算是书院的老车夫,见多识广,对神谕山脉内的危险多少亦有了解,眨眼便恢复了冷静。
仔细确认对方确实是自己三日前送进来的那名女学生后,车夫立即道:
“你这是在神谕山脉遭遇埋伏了?!是山贼还是杀猎人?”
宋良宵乍一见车夫浑身寒毛倒竖,若非残余的理智压制住了人性的恶意,她差点就要暴起伤人,好在最终克制住了,而车夫的态度亦让她看到一丝曙光。
于是她声音颤抖着道:“我,我不知道,我找到了一块血矿,然后突然有人冒出来袭击我,我和他交手用砍柴刀砍伤他后,便逃了出来!”
车夫恍然,这应该是碰上杀猎者了,不过看她这一身鲜红不太像是只砍伤对方的样子,这味道刺鼻得对方估计血都被放光了吧?
啧啧,好凶残!
不过关自己什么事呢,自己只要按时接到学生就好,活要见人死要……死不用见尸,过时侯不到人,直接飞信给书院便好,附近有哨鹰在,书院自有办法追查到人去向。
“别怕,上来吧,一切回书院后再说。若是遭遇歹人,盛京院会替你做主的。”
她应该不会坐牢了。
直到这一刻,宋良宵悬着的心方才放下,她颤抖着爬上了兽车,并瘫软在了座位上,闭上了眼。
回到盛京院已是入夜,当她一身血污出现在事务处,直接把值勤的书办给吓个半死,还以为半夜遇到鬼了。
等看到她怀中抱着的血矿后,书办两只眼睛都发直了,连忙上报。
不多会山长萧宴,监院魏楷都赶了过来,还有曾经悄咪咪带着秦柯与傅成山离开书院的徐朗亦出现在事务处。
三人看到宋良宵如此狼狈都吓了一大跳。
徐朗瞥了眼血矿,口吻严厉道:“宋良宵!你入神谕山禁地了?!普通寻物任务入禁地?!你这是不要命了?!”
此刻,宋良宵整个人都是虚浮的,她反应有些迟钝道:“徐,徐院教,我没有不要命,我只是想凑齐女户立户费。”
瞬间,三个人都不说话了,沉默在空气之中蔓延。
半响,徐朗方才狠狠吐口气,无奈道:“行吧,你先去医馆处理一下伤口,然后回去好好休息,剩下等明日巳正时到院教处再说。”
但宋良宵却未肯离去,她指了指自己刚放桌上的血矿,小声道:“那个……徐院教,这个还没算钱呢?”
徐朗再看那血矿,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朝着屋内书办吼道:“还愣着干什么!给她算!算好了让她快点滚去医馆!”
书办只是普通人,瞬间被徐朗的气势压迫差点喘不上气来,他连忙拿起验矿尺手忙脚乱的进行测量,片刻后声音颤抖道:
“值……值三金。”
所谓值三金便是抵值三枚金株。
徐朗朝宋良宵瞪眼道:“听到没!三枚金株!足够你立女户外加两年赋税!所以现在!马上!立即给我去医馆!”
这次宋良宵没敢再反驳,虽然她也很想拿到金株后再走,但看徐朗那模样,恐怕自己一开口对方便会立即取消这三枚金株的奖励。
她头重脚轻的来到医馆,见到她的老大夫同样亦吓了一跳,还好诊断下来发现她虽说浑身是血,但身上两处伤口却极浅,早就愈合了七七八八,完全不用处理。
大夫交代了一些洗护注意事项,并给了两罐祛疤的膏药。
宋良宵这才拿着膏药返回斋舍。
回到群芳斋院门前,她看到冯值守居然坐在屋外喝着酒,他拿着酒壶一口接着一口,真稀奇,今夜这是不用值守么?
面对浑身是血的宋良宵,冯值守只是轻描淡写的问了句:
“杀人了?”
宋良宵一愣,然后机械的点了点头,她满心的疑问与不解终于有了询问之处。
“为什么……会有人要杀我?明明都不认识……以前进入神谕山都没有……”
她有些语无伦次,但冯值守却是听懂了,他喝了好几口酒后方道:
“没有什么为什么,每年在神谕山被杀死的冤魂数都数不过来,之前你们历练没遇到,那是因为盛京院提前清场封锁了神谕山脉,在最大限度内确保你们这些学生的安危,你自己一个人进入神谕山脉会遇到危险很正常。”
宋良宵半张着嘴,原来他们一直都被书院保护着,她竟从来不知!
而见其一副怔愣发傻模样,冯值守更是裂开嘴大笑道:“哈哈哈哈!!所以你害怕了?这才哪到哪呀!宋良宵,这只是开始!以后你还会面对更多的危险甚至于苦难!你得想办法活下去!宋良宵,活下去!”
昏黄的灯笼下,他那张满是褶皱的脸就如同一只皱起皮的橘子,经历风霜岁月侵袭,沧桑狰狞,混浊的双目似喜又似悲,仿佛想要与眼前人传达些什么。
可惜此时的宋良宵依旧沉浸在自己世界之中,始终未曾察觉,她满心哀凉,终是憋不住,嘴巴一瘪,一抽一抽的哭了起来!
痛苦的呜咽声伴随着疯狂的大笑,宛如厉鬼在哀嚎,夜里渗得人心发慌。
可即便如此,哭声与笑声久久都未曾停歇,直到狂风大作,皎月躲入云层。
后半夜,整个望京竟是下了一场暴雪。
今年的初雪提前了。
第107章
回到斋舍的宋良宵是一夜难眠,只要她一闭上眼,那些散落各处的尸块便会浮上脑海,令她惊出一身冷汗。
就这么熬到了天亮,她到食舍用早膳,一眼瞥见菜坛子里的肉块当即胃里酸水翻滚,忍不住到外边干呕了数声,最后她努力强迫自己喝了些白粥方才去往院教小院。
等到徐院教书房,行过礼后,徐朗看着她也不说话,只是在案桌后方反复打量她良久才开口道:
“说说你进神谕山脉后发生了什么吧。”
宋良宵昨夜辗转反侧时已经想好了说辞,除了深入天坑那一段她改成只在神谕峰脚下,以及击杀切块袭击自己的歹人那段她只撒谎说对方逃跑,其他都如实叙述了一遍。
只是,她话音方落,徐朗便板下脸冷哼道:
“哼,翻越禁区你也不怕在死在里边,还是说你根本就感觉不到头晕恶心?!”
宋良宵忙道:“学生很小心,若是觉得头疼恶心便立刻撤回安全距离,一路都是沿着安全线在找寻血矿,并没有冒进。”
哪知徐朗竟猛的一拍桌子,起身气道:“你撒谎!”
宋良宵抖了抖,自己撒谎的地方可多了,具体您说的是哪一处?
但她还是逼着自己抬头梗着脖子拿出视死如归的气势与徐朗对视着。
片刻,徐朗终是败下阵来,无奈叹道:
“还说没有冒进!你真的只是打跑了那名欲要杀你的贼人?!”
刹那,宋良宵松了口气:还好,徐院教并不是对自己寻找血矿路线起疑。但下一刻,她想到自己杀人了好像比隐瞒天神兽和血矿也没好多少,顿时又萎靡了。
连冯值守都能看出来自己杀人了,这么蹩脚的谎言她为何还要与徐朗说?可能在潜意识里她真不希望自己杀人吧,被追杀时是很愤怒绝望恨不得将对方大卸八块,可真把人大卸八块后滋味并不好受,完全没有书中描写的快意,就只剩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面对尸体的恐惧与自责。
她看着徐朗轻声说到:“徐院教,要是我、我不小心反杀了对方,我会被投入大牢里吗?”
徐朗没好气道:“这时知道害怕了?坐什么牢!一个不知哪里来的贼人,杀了就杀了,你撒什么谎?!你难道到现在还没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吗?!”
宋良宵乖乖认错并反省道:“我错在不该偷偷进入禁地涉险,在遇到危险后还要隐瞒情况。”
“原来你自己知道啊!”
她不说还好,一说徐朗更气,他是怎么都没料到当初那个让人记不住的怯懦少女才不过两年摇身一变竟是胆大到不要命去探禁地!比军营里的“刺头”还更气人!等回军营后自己一定要狠狠教训傅成山这家伙一顿!好好的一个姑娘家被他给教成了什么样!
“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只是为了立户费?!”
这一次,宋良宵是一点迟疑都没有,脱口而出:“是,就是为了立户费。”
徐朗就纳闷了:“嫁人要你命?!”
宋良宵很想回答差不多,但转念一想可能会刺激到徐朗,她委婉了一下道:“也不是,就是……没合适的,不两情相悦也是耽误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