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之后,王绰快走几步追上了郑兴成。二人并肩而行,王绰忽然郑兴成是否同其他三位县令有联系,或者能间接递消息过去。
郑兴成狐疑地打量对方一眼:“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王绰平静道,“只是想借着郑大人这条线,助永宁县一臂之力而已。”
郑兴成嗤了一声,态度倨傲:“我凭什么帮你们?”
“州衙的秘辛,不知郑大人可有兴趣?”
郑兴成步伐一顿。
那头,裴杼仍在坚持不懈游说安平县上下。其余王绰、魏平等则负责训练差役,调遣百姓,胡人十日后极有可能卷土重来,他们得尽快拿出章程才行。至于借钱的事,有裴杼就够了。
张县令本来不愿意见裴杼的,但这人就在门外等着,他总不能不出门吧。被他黏上之后,想甩也甩不掉了。
张县令已被他磨得没了脾气,他是知道裴杼还能更缠人,心力交瘁之下,只好抛给他一个难题:“你即便要重振工坊,可有女工愿意支持你?那胡人摆明了还要上门挑衅,永宁县连赠春坊周边安全尚且无法保障,谁又愿意抛下安危来替你做工?即便你们永宁县的百姓都对你肝脑涂地,可凭什么让安平县的人也以身犯险?”
“我会去说服她们!”裴杼听到这话,像是找到了目标一样立马跟着表态,而后飞快地跟张县令告辞,兴冲冲跑出去证明自己了。
“等——”
等一下啊,他还没说完呢。张县令手伸到一半,到底没能叫住人。也罢,给个难题将人打发了也好,省得在这折磨自己。
张县令到底低估了裴杼的决心,那家伙为了向他证明仍有人愿意回到工坊,亲自带人挨家挨户拜访安平县女工,反复致歉、安抚、许诺,全然不顾一个县令的体面。
得知裴杼为了一个工坊能低声下气到这种程度,张县令心中也不是滋味。更叫他无奈的是,这日还真有不少百姓来衙门询问工坊何时复工?
她们真不怕么?被吓唬一场不够,还要跑去赠春坊以身涉嫌?何必呢。
“怎会不怕呢,但是好容易能挣钱了,谁又愿意放弃?”官舍里,张县令的妻子才刚接见了一批女眷,回来便对张县令如此道。难得这些女眷终于朝外头迈出去了,若要让她们再缩回去又实在不甘心。
张县令哼了一声:“你总是替裴杼说好话。”
杨夫人不服:“我几时帮过别人了?只是就事论事而已。衙门投了那么多钱,总不能半途而废。再者,连那些姑娘们都不怕,你们这些大老爷们怕什么?不过区区四十几个胡人而已,怎么就值得你们吓得心神不稳了?说句粗俗的,那么点人,一人一口唾沫也能将他们淹死,何必因噎废食呢?”
反正杨夫人不懂这些人对胡人的恐惧究竟从何而来?人家永宁县百姓如今都不怕,他们安平县还隔着一层有什么好畏惧的?
张县令听了夫人的话,心中不禁开始动摇。
可随即又有县衙的官员反复规劝,让他务必顶住裴杼的甜言蜜语,绝对不能答应。安平县又不是什么富贵地方,哪能无止境地往外掏钱?永宁县想修缮赠春坊,去找别的县借钱啊,逮着他们不放算什么?
不能给!
一个子儿都不行!
安平县诸官吏上下齐心,外头那些女眷又日日催促,可怜的张县令又一次在给与不给的拉扯中倍觉煎熬。
一边不让给,一边又催着赶紧给,怎么做都过不了良心这一关。可他明明不需要承受这些的,只要没遇见裴杼就行。
若只有这些也就算了,直接惹恼张县令的是其他三位县令的来信。
那三个也不知打哪儿听说了这消息,不约而同地写信过来嘲讽。虽然讽刺裴杼居多,但字里行间透露出对安平县的幸灾乐祸也是跃然纸上。
都在看热闹,都是打从心底里觉得安平县跟永宁县就是自食其果,活该穷一辈子。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张县令都快要气炸了,他还被人这般嘲讽过。
凭什么都瞧不起他?
不就是比他富裕了一点儿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后如何还不一定呢,得意什么?
越想越气,张县令恨不得驾车过去跟他们大吵个三天三夜。
恰在此时,裴杼又登门了,他这回过来可是带着十二分的诚意。裴杼也知道张县令担心什么,无非是怕工坊再次被破坏,即便他承诺了一次又一次,可口头保证永远不能叫人安心。
于是这两天,裴杼一直叫人日夜训练,成果十分显著:“张大人,若您不信可以亲自去瞧瞧,如今永宁县的三十多名差役已经跟以往大不相同了,绝对不会在胡人手下吃亏。附近的百姓也自发组建巡逻军,若有异动,随时都能前来援助。”
裴杼还在慷慨陈词,压根没注意到张县令正怒火中烧,连手中的信纸都被他团成一团,不断地捏圆搓扁。
“燕山通往永宁县与工坊的所有路段都设置了层层关卡,胡人真敢下来也得脱一层皮。”说完,裴杼还掏出了他研制的信号弹,买火药的钱是从郑兴成那里掏的,正值生死存亡之际,郑县丞不借也得借。
他献宝一样地道:“上回胡人之所以得逞,不过是消息传递不到位,若是他们下山时永宁县百姓便都能收到消息,胡人将在劫难逃。而此物,便是沟通之利器,比鸣镝声音更响、传播更远。只要碰到胡人,差役就会在山脚下燃放此弹,永宁县即刻全城戒严!”
张县令咽不下这口气,咬牙将信扔到了窗外,冷眼扫过这什么信号弹,除了后面几句话,前面喋喋不休的那些他根本没听进去一句。想到那些人这么耻笑他,张县令便心中的邪火又上来了,一时冲动便道:“倘若下回胡人来犯,永宁县能顺利退敌,我便让县衙借钱给你重整赠春坊。”
“真的吗?”惊喜来得太过,裴杼眼中像是聚集了星光一样,亮得叫人心折。
张县令将他的脸推得远一些:“得意什么,须得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才行。上次只是四十人,谁知道下回是不是四百、四千呢?”
裴杼一想,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好歹有希望,若宝日金没说大话,胡人南下也就在这几天的功夫了。不成,他还得再仔细着点。
撂下一句“等我的好消息”后,裴杼便又风风火火地往回跑。
张县令目送他离开,逐渐抚平心中的躁动与恨意。
希望裴杼这回不要让他太失望。
其实不用张县令如何敦促,裴杼都会全力以赴。今日返程不似往日毫无指望,裴杼不知有多高兴,加上他骑马也骑得越发熟练了,带着成四完全不成问题。尽管没有登科及第的大喜,裴杼依旧文绉绉地拽了一句“春风得意马蹄疾”,还觉得自己好有才华,还在成四的吹捧之下准备再拽一句。
霎时间,面前忽然出现一个黑影,裴杼下意识勒紧了缰绳。
马儿嘶鸣了几声,前蹄踏空,重重地落在地上,转了两圈之后才终于安稳停下。
裴杼吓得心都快要蹦出来了,下马之后赶忙去查看情况,只见不远处躺着一个小山一样的壮汉。他才刚走近,便被那人一把抓住了腿,力道极大,裴杼根本撼动不了半分。
裴杼吓得冷汗直流,不要过来啊!
狼狈下马的成四见状一声猛喝,地上那人艰难抬头看了裴杼一眼,张开嘴时却只来得及蹦出一个字:“饿……”
随即便晕了。
第25章 故人(一更)
裴杼尚在端详, 见成四还想扑上来攻击,抬手便将成四拦下:“等等,他已晕倒, 不碍事的。”
“谁知会不会是装的?”成四仍旧紧张地攥着棍子,不敢懈怠半分。若是装的, 他跟县令大人两个加在一块儿都不是此人的对手。成四小心翼翼地接近后,随即猛地使力,一把将那人的手挑开, 挑得离县令大人远远的。
也不知道拿手摸过了什么就敢拉他们大人的衣服,要死啊!
方才在远处看时便觉得此人魁梧, 如今凑近一瞧更吓人得很, 这人单是一条胳膊就顶成四大腿粗,一身短打,衬得身量又高,体格又壮, 跟一头熊似的。好容易将人翻了个面后,成四沉默了。
长得……也挺像个熊的。一眼望过去注意力都放在了下半脸的络腮胡上了, 因那胡子太惹眼,叫人忽略了这人五官其实也挺端正的。
成四是知道县令大人的软心肠的, 立马提醒:“此人不明不白地拦住您的去路,想是有什么筹谋, 不得不防。”
裴杼却摇了摇头:“我瞧着他不过是饿晕了而已。”
再一查看,二人还发现路边有一匹跑死的马,天可怜见, 这虽不是什么好马,但到底是一条生命,竟被活活累死了, 这得跑了多远的路,又该是何等的日夜兼程?
裴杼转过身细细打量着,见此人虽高大威猛,却是个汉人模样。捡人他也不是头一回捡了,今儿运气好,老天爷应当也不会特意弄个恶人来折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