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月末,钦差一行才从幽州启程回京。
徐尧叟带上了先生和师弟给他准备的大小包裹,临走前还对着裴杼欲言又止。
裴杼选择移开视线,他知道师兄要控诉什么,但是让他调走真不是因为偏心,而是为了护他周全。
可惜如今这些话都不能明说。
这不回应又不理会的态度着实可恶,徐尧叟气得不想跟师弟说话,但是登船之后,却又克制不住地回头交代一句:“你好生照顾先生。”
裴杼冲着他笑了笑:“放心吧师兄。”
徐尧叟纠结一下,又说:“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裴杼心头一暖。
离开后,徐尧叟站在船头眺望许久,心中忽然有些许不安,他总感觉先生跟小师弟似乎在密谋什么。
但愿只是他的错觉。
晚间,各处工坊都派个人前来回话。
御史大夫等人还真就小瞧了裴杼跟幽州百姓,也小看了工坊的管理。自那两个小厮暴露之后,裴杼便让工坊各处暂停招工,加紧巡防。工坊本身管理就严格,除放假期间工人无事不得外出。御史大夫能收买到的人,都是工坊愿意让他们看到的。之所以方子相似,也是他们一早就背好了的。
事情能如此顺利的解决,工坊的管事们功不可没,不过这事儿也给管事们提了个醒,日后对于方子的看管还要更加严密才行。
幽州那么多的百姓都靠着几个工坊谋生,方子一旦外泄,影响的可是整个幽州的前程。
几个工坊都在议论,说要不今年不再招工了。
裴杼哭笑不得:“也不必因噎废食,正常招工就是了,幽州百姓大多还是信得过的。今年尽量攒一些库存,下半年有大用。”
窑场的管事跟着点头:“确实,运河开通后,南方的单子应当会多许多。”
裴杼摇头:“不止如此,我打算派人出海,看看能否同周边邦国做生意。”
裴杼本来就打算经营海上生意,虽然如今只做好了一条船,但造船的工匠已经搜罗齐全。只要他们愿意,今年之内完再添十几艘船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一旦将周围邻国的生意稳住,便不怕有朝一日会被齐霆掐住了命脉。
几个管事闻言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拿不定主意,周边邻国忽然离得近,但是出海的风险也还是有的。
原本淡然处之的梅燕娘却立马坐直了身子。
她意识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自己身为女眷,能够向上爬的机会本就不多,如今赠春坊一切步入正轨,与其在工坊里做一个谁都可以替代的管事,不如抓住这出海的机会,让裴大人看到她们的价值所在。
“大人,属下愿意组建女眷出海经商!”梅燕娘迫不及待地应下了。她相信若是杨夫人今日在这里,也会替她们应下。
裴杼提醒:“此番路程虽不远,但也有一定危险。”
“不怕,许多姑娘们水性极好。”怕裴杼再拒绝,梅燕娘还主动道,“今日属下便从外头找些会高句丽、新罗、百济那边语言的人,赠春坊多的是聪明伶俐的姑娘,学个两三个月也就全会了。甚至都不用等两三个月,我们可以在船上学,还能节省时间,望大人千万要给赠春坊一个出海经商的机会!”
梅燕娘可谓是又争又抢。
她这一争,将原本还在犹豫的各工坊管事们也带动了起来,争先恐后地表态,说自己这边也可以学,希望裴杼能率先考虑他们。
赠春坊是头一个喝汤、头一个挣钱的,若不是有利可图,梅燕娘那样的人又怎会如此积极?他们绝不能落于人后!
裴杼乐见其成,但梅燕娘是第一个支持他的,首次出海便以赠春坊的货为主,再零星捎带些其他工坊的货。
他也没真不管不顾,只让梅燕娘一个人筹备,而是一早就备下了三五个船夫,另外调了一批侍卫,还让能说会道的郑兴成保驾护航。
郑大人有时候说话狠毒了点,但哄人的时候舌灿莲花,一般人还真招架不住。
不过半月,船队便准备妥当。
梅燕娘将工坊的事交给杨夫人,又在杨夫人羡慕的目光中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出海的船。
下次的机会她可以让给杨夫人,但这第一次,她属实不想让。
沉甸甸的货船稳稳地驶出码头,奔向一望无际的海面。梅燕娘带着姑娘们守在船头,欣赏着浩渺沧海,心中升起一股想要搏击风浪的豪情壮志。无论如何,她们都得将这回的生意谈得圆满又漂亮。
幽州的商船出海之际,御史大夫也带着黄维凭跟他新得的方子回京了。
这次彻查,裴杼分毫未伤,张戚这里倒是折了两个人手。周若水据说是害人之后惊惧害怕,疯疯癫癫,时常口出狂言;黄维凭则昏迷不醒,诸位太医看过之后也不知如何用药,但好在人没死,好生伺候着没准日后还能醒过来。
御史大夫当日为了彻查裴杼在朝中口出狂言,如今他自己也拿不出裴杼造反的证据,只能选择主动辞官。齐霆甚至都懒得跟他玩三辞三让的把戏,直接同意了他“请求”,第二日便马不停蹄地将自己的人提拔上去。
虽然在回程的路上已经预料到这个结局,但直面结果,陶大人依旧觉得心痛难忍。但好在他有方子,张丞相答应今后给他分两成利。
陶大人赶忙将其中一份方子交给张戚,另外几份,他打算先看看张戚是否信守承诺再做决定。
张戚当即便拿了方子回去让人试做。
一开始做香胰子并不顺畅,冷制皂完全定型需要一个月,陶大人掐着手指算着张丞相什么时候过来问他要其他的方子,不想一个月还没到,张丞相便气势汹汹杀过来了。
第131章 假的
将人请进来时, 陶大人还沉浸在自己即将重挫裴杼的喜悦中,直到他看见怒容满面的张戚,陶大人还一阵错愕。怎么回事, 不该是这般表情啊……
“看你做的好事!”张戚扔出一只盒子。
盒子落地后便摔得四分五裂,露出了里面尚未成型还有些软塌塌的香胰子, 瞧着不似裴杼工坊里造出来的晶莹剔透,甚至还能隐约闻到一股臭味,是那种发酵过头闷出来的臭味。
陶大人立马掩住口鼻, 吃惊道:“这怎么回事?”
“你还好意思问!”张戚面色不善,“按着你给的方子做的, 分毫不差, 结果弄出来的就是这样的玩意儿。”
今日手下将这半成品呈上来后,个个脸色灰败。哪怕他们没做过香胰子,但总知道澡豆吧,这种腥臭的东西绝对不正常, 且随着发酵时间越长,臭味越是经久不散。可以想见, 来日即便这东西彻底凝固,臭味也散不开。先别说能否去污润肤了, 就冲着这臭味也没人受得了。
陶大人也意识到不妥,但这方子毕竟是他的心血, 遂忍着恶心将香胰子放在手心细细看了一番,他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这是个好东西,但陶大人总要为自己分辨一二:“或许只是时间不够呢?”
张戚冷嗤了一声。这话说出来, 不觉得可笑吗?
陶大人也觉得臊得慌,连忙放下香胰子,斟酌着解释道:“可这就是从赠春坊拿回来的方子, 半点没掺假,不知中间哪个步骤错了。”
张戚也没给他好脸:“还哪个步骤错了?依我看,你这方子上的步骤就没有一个是对的。”
“不可能!”陶大人回得斩钉截铁。他为了这些方子得意了那么久,若最后证明是错的,那也为之付出的努力算什么?
张戚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问:“你老实交代,这方子究竟是如何得来?”
陶大人也不敢隐瞒,忙将自己派手下收买工人的事交代了一遍。
张戚听闻后,不止怀疑起陶仁的脑子,甚至怀疑起自己的脑子了。他是昏了头吗?竟然扶持这么一个蠢货上位,还叫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御史大夫?
看来这位也就喷人有些口才,真要办事简直一塌糊涂。管中窥豹,他手下那些人,该不会都是像陶仁这样的糊涂蛋吧?若真如此,张戚觉得自己也不必再争了,直接辞官回乡或许更好。
陶大人看这张丞相面露悲戚,十分不解:“丞相,难不成我这法子不妥?”
“你说呢?”张戚咬着牙反问,“你拿钱收买对方有什么用?他收了你的钱,回头给你个假方子你又能如何,难道还能将他送到官府告他欺诈?如今他们得了钱,你呢?”
只得了这么一个发臭的假方子,张戚真想撬开陶仁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都是浆糊!
“你若想要威胁人,暗地里将那些人的父母妻儿控制住,对方一日偷不到方子便杀他家中一人,如此谁还敢不替你办事?”
陶大人被骂得眼神发直,他有想过要耍点阴谋诡计,但是像张丞相这样直接杀人父母,他压根就没想过。这种听起来便丧心病狂的话,张丞相是怎么毫无负担地说出口的?陶仁一声不吭地等张丞相发泄完,待对方停下来后,才道:“我这儿还有另外几个方子,您要不带回去试一试,看看能否用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