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要她跪?她以为跪这一下,就能抵消所有过错吗?
陈嘉树松开手,正要换手扶她,就在这个空隙,杨淑华俯身磕下去。
慌乱无措间,他的膝盖重重磕在地板上,拦截的双手终于挡在杨淑华身前。
“够了!”他再度吼道。
紧跟着,杨淑华整个人怔住,他能感觉到她那双眼睛直直盯着他,是被他这声吼给吓住了。
突然,陈嘉树感觉到鼻梁上一空,抬手往鼻梁上一摸,发现墨镜不见了。
而他,没戴义眼片……
哭声……杨淑华的哭声再度传来,断断续续的,骇然的。
忽然,她冰凉的手指触上他的脸,带着小心翼翼:“嘉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啊……”
背脊处瞬间寒毛倒竖,不知是因为杨淑华的触摸,还是自己这副样子暴露于人前。下一瞬,陈嘉树捂住左眼,身体抖得无法抑制,情绪彻底失控:“出去!给我出去!”
“出去啊!!”
房间里充斥着他颤抖而惊惶的吼声。
闻声赶来的医生护士推门进来。
门开的同时杨淑华拾起墨镜,回到陈嘉树面前,她半蹲下来将墨镜放入陈嘉树的右手中。
男人脸白如纸,死死捏住镜腿,厉声命令:“让她出去!”
“立刻让她出去!”
杨淑华被医护人员请离病房。她泣不成声地走进电梯间,掏出手机正要给女儿打电话,手肘却被一个急匆匆往里走、戴着医用口罩的男人撞了个正着。
手机脱手飞出。
“哐当”一声砸在大理石地面上。
垂眸的一刹,杨淑华余光中,男人那双发狠的眼睛一晃而过,却在她心头狠狠一撞。
第88章
那些人走后,陈嘉树撑着沙发站起身,垂眸,数着步子回到办公桌后面。他坐入办公椅,单肘支着桌面,阖上有些沉重的眼皮,屈起的指尖用力地按压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杨淑华。
最近这两天她经常在走廊徘徊,老宋回去给他带饭,她就站在门外,犹豫不定。
她的脚步声不难分辨。
每个人的脚步声,就像指纹或声音一样,有其独特性,身高、体重、步幅,可以通过种种细节来辨认。
眼睛好时,陈嘉树从未发觉自己的耳朵可以这么灵敏。
早在半年前她来集团找他时,他就已经记下了。
后来某个瞬间,他突然惊觉那个夜晚,他和乔乔走在回去的路上,那道牢牢跟住他们,时走时停的脚步声——正是杨淑华。
杨淑华害怕,害怕他和乔乔有任何复合的蛛丝马迹,害怕到需要像个影子一样跟在后面。
在她眼里,他或许真的像一种……晦气的病毒。只要靠近,就会给她引来无尽的麻烦。
所以,她才必须将他从她们的世界里……清除出去。
想到这里,一股混合着自嘲与悲凉的笑意涌上喉咙,他牵了牵嘴角,发出低弱的轻笑。
只是在这无边的黑暗里,他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
这些念头其实早已在他心底滋生,像暗处蔓生的苔藓。他并不是无所察觉,只是始终不愿去深想,更不敢将它们串联起来。
只因他害怕。
一旦想明白,一旦承认自己在她眼中真的是个需要被清除的“祸害”,那他该如何自处?那么,乔乔该怎么办?他要如何看着她,在母亲与他之间做出选择?
直到那晚。
他站在门外,亲耳听到了乔乔与她母亲的对话。
巨大的荒谬感与屈辱感席卷而来。他堵不住自己的耳朵,更控制不住那瞬间决堤的情绪。
他甚至开始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要出现在那里,为什么要听见。只要听不见,乔乔就无需面对这至亲与至爱之间,非此即彼的抉择。
掌心中的墨镜因他一时失神,从手心滑落,陈嘉树微怔后回神,他正要弯身去捡,却听见门锁嘎吱一声响,紧接着有人进入屋内,而后门“砰”地碰上。
人的不知道第几感,让他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逼近。
忽然——
“陈嘉树你去死吧!!”
一道淬着刻骨恨意的怒吼如实质般砸穿室内寂静。紧接着,脚步声如重锤击地,由远及近,瞬息逼至眼前。
求生本能几乎让陈嘉树条件反射地起身,向侧后方急退,脊背重重撞上坚硬的书架,几本书籍“哗啦”滑落。
与此同时,一声尖锐的“咄”刺入耳膜。
是有什么东西狠狠钉入了他办公桌的桌板里。
像是一把刀,刀身钉入了木头。
他的脑海中旋即跃出这样一幅画面:某人正握着凶器,因仇恨而面目扭曲,死死地盯着他所在的方向。
陆军两次发力,才将那把嵌进桌板的军工刀拔出。他抬眼,看见陈嘉树扶着书架,一只手在空气中慌乱地挥动,正仓皇地逃向门口。
又想逃。
他抄近路疾冲,三步并作两步截在玄关前。余光扫见门外晃动的人影,陆军眼神一厉,反手拽过墙边那把沉重的圈椅,横掼在陈嘉树三步之外。
嘴角随之扯出一抹戏谑、残忍的弧度。
“砰——”
陈嘉树的小腿胫骨猝不及防地撞上坚硬的椅腿,钻心剧痛霎时蹿遍全身。他闷哼一声,重心尽失,整个人带着椅子轰然摔倒在地,发出一声沉重的钝响。
几名被巨响吸引的病人、家属聚拢过来,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向内张望。当透过玻璃窗看清室内狼藉的景象、以及占上风那个男人手中泛着寒光的军工刀时,几人脸色煞白,面面相觑,一时无人敢动。
“动刀了!”
“快报警啊!”
胖胖的女人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手指抖得几乎拿不住它。
陆军吸取上次教训,不给陈嘉树反扑的机会,用膝盖抵住他背部,将他死死压制在地板上。
蛮横、强大的力量挤压着陈嘉树胸腔,陈嘉树呼吸困难,但他随即知道是谁。
“呃……”他奋力挣扎,可难以挣脱身上的桎梏。
陆军举起手里的军工刀,寒光闪到外面人的眼睛,人们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要弄出人命!
一阵骚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硬挤开人群,站在门口停了几秒。
似在确认什么。
随之,门被这个女人一把打开,门板重重撞在墙壁上,发出“砰”巨响。
刀尖正欲刺向陈嘉树背心,突然而来的声音打断陆军的行动。
他下意识地扭头。
“嘉树!!”
只见一个短发女人冲进来,随后抄起立在墙边的挂衣架——衣服悉数掉地。
如同一头护崽的母狮般举起它劈头砸向他。
陆军躲避不及,衣架结结实实砸在他背上,发出一声肉响。
他摔向一边。
身上的压力一松,陈嘉树抓住这瞬息的机会,一个翻身就将陆军反制在地,双腿死死锁住他的手臂,一拳砸在他脸上。
“报警!!”陈嘉树大喊。
一拳、两拳、三拳……
他看不见,有的拳头砸中对方的脸,有的拳头落空砸在冰凉的地板上。
陈嘉树全然不觉得疼痛。
杨淑华扔下挂衣架就要报警,手指哆嗦的厉害,刚掏出手机,手机一下掉在地上。
她慌忙弯腰去捡:“嘉树……”
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有人说:“已经报警了,已经报警了!”
“啊——”
陆军嘶吼一声,迸发出惊人的力量,翻身,将陈嘉树摔在地上,他随即跨坐上去,扔掉军工刀,双手如铁钳般死死扼住了陈嘉树的脖颈。
“陈嘉树你个卑鄙小人,你去死吧!!”
话音里的恨意令每个人胆寒。
“呃……”
陈嘉树整张脸瞬间憋红,因缺氧而睁大的右眼充斥红血丝,那半阖的左眼眼皮剧烈颤抖着,露出令人恐惧的深红色眼球。
陆军猝然对上这只瞳眸,动作有了一瞬的迟滞,心底生理性地生出一丝寒意。但疯狂的杀意很快吞噬了犹豫,他更加用力地收紧了手掌,誓要了结这个男人。
就在陈嘉树反抗之力削弱时——
锋利的刀刃插入陆军的背部,紧接着,肩胛处传来的、延迟了半秒的、钻心刺骨的剧痛。
“啊——!!”
陆军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扼住陈嘉树脖颈的手瞬间脱力。
人群发出哗然。
陆军看见那个剧烈颤抖的女人。
他目眦欲裂,挣扎起身,怒火彻底转向她。
蜷曲的指尖上沾染了黏稠血液,杨淑华盯着那里,目光震颤,躯体如被冻住。
当她觉察到喉咙被什么掐住,人已经连连后退着,撞击到旁边的书架。
“旷!”
巨大的撞击声震得书架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