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十年
身上只穿着衬衫和到处起球的毛衣的丁学文冲了出来, 陈立中把通知书塞他手里,激动地催促:“赶紧看看是哪个学校啊!”
大队长也掐灭了手里的卷烟,小跑两步凑了过来。
还有一听到报信员消息就冲出来的知青、大队本地的年轻人……
“京市师范大学啊?这是以后能回老家当老师的意思吧?”旁边的队员一听到学校名字, 就想着以后出来了能干啥工作。
被问的陈立中不知道咋回答,这毕业的事还远着呢。
同时又觉得好笑,还好他没报养殖相关的专业,不然, 老乡们肯定也要竖着大拇指夸他专业好:以后能养出更多健康肥胖的猪!
丁学文把通知书上的每个字看了又看,心终于踏实了下来。
他真的考回去了。
“别傻愣了,赶紧回屋暖和去, 晚上来我家里吃饭嗷!”大队长拍拍丁学文的肩膀,欣慰道:“这通知书来得不算迟, 早点把行李收拾了, 我给你们开介绍信,早点回家过年去。”
其他人本来还高兴着,忽然听到丁老师要回家了,一时间觉得怪舍不得的。
有丁学文和陈立中这两个成绩好的在大队里给知青和大队其他年轻人补课, 考上大学的人数占了公社了一半, 他们大队今年在公社里出大风头了。
“对了。”陈立中提醒丁学文道:“你赶紧给你发小们打电话报个信去。”
那边估计也在等着好消息呢。
丁学文这才从巨大的狂喜中回过神来, 跟着大队长一起回家,顺路去大队部回电话。
等了大概有半小时,大队部的电话才响了起来, 丁学文赶忙拿起听筒, “我是丁学文。”
电话里的声音有些失真, 但丁学文一听就认出了是林思甜的声音。
根本没给他出声的机会,先是骂他急死个人,才追着问到底考上没有。
“考上了。”丁学文才说完这三个字, 声音忽然就哽咽了起来,做了几个深呼吸才继续道:“京市师范大学。”
“太好了!”林思甜欢呼了一声,又问:“养猪能手呢?他考上了吗?”
连着几年,没少吃人家送的猪肉肠,不多关心一句,过意不去。
丁学文笑出声,看了眼正在乐呵呵磨刀准备杀猪的陈立中,今天是大队年底第二次分猪肉的日子。
“他也考上了,是理工学校。”
林思甜嘀咕了声:“还以为他要学养殖去呢。”
“什么?我这听不清,你大点声。”丁学文直接把帽子掀开,让听筒紧紧贴着耳朵。
“没什么。你们哪天回来?我们商量好了,等你回来,要去车站接你。他俩得提前请假。”
“……不用,我回到了就自己回去。”
“哎呀,你真啰嗦!电话费太贵了,不说了,你买好票了一定要给我们发电报啊!能打电话就打电话,我放假了,天天在家。行,就这样。”
丁学文没了再拒绝的机会,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看了眼通话的时间,才去找大队会计交通话费。
陈立中磨好了刀,就等着猪抓过来了,看向他,“报上信了吧?”
见他点头,又问:“那明天去公社开证明,后天就走?”
要不是为了等好兄弟,陈立中早就扛起行李回家了。他家里人盼着他早日回去团聚,得知他要等丁学文,才没打电话来催。
丁学文现在浑身冒着喜气,说话声音一改往日的沉闷,轻快道:“明天早上去公社开证明,把行李带上,正好能赶上下午去县城的车子。”
隔天再从县城去市里火车站,到那边了才能买票。
“这么急?”
“今天都二月了,赶一赶,你还能赶上年夜饭。”
“也行。我爸妈说了,等回去了,你住我家里,房间都给你收拾好了。我堂弟明年,不对,是今年了,今年高考,你去给他补习到开学。”
说完,待宰的肥猪被扛了过来,陈立中把袖子一撸,让丁学文站一边去,别妨碍他分猪肉。
丁学文往后退了一段。
要是有相机就好了,真该把陈立中这磨刀霍霍杀猪的模样拍下来,谁能想得到这人十年前还是个斯文贼爱干净的男同志。
陈立中高考前还说了,要是考不上,他就回京市养猪场问问看人家招不招工,他的一身本事不能浪费了。
“丁老师,你们知青点的同志还没来啊。”
“哎,我这就去通知他们。”丁学文抄近路踩着雪大步往前。
今天是这十年来最好的日子。
他终于可以凭自己的努力回城了。
丁学文心中越发激动,走了一小段就跑了起来。
“嘿!这丁老师,肯定也馋肉了。”
—
隔天,丁学文和陈立中背着大包小包准备前往公社,大队负责赶马车的大爷早在大队部等着了,他们还没走近,大爷就挥了挥鞭子,“就等着你们了。”
没一会儿,大队长从大队部走出来,帮忙把他们行李绑到马车上,又给搭了个沉甸甸的包裹上去。
他俩想拿下来,根本犟不过大队长。
“老乡们的一点心意,你们在这待了十年,这要走了,老乡送点东西,咋不能收了?带着路上吃。”
大队长想了想,也没啥好说的了,就催着他们赶紧上马车,别耽误了买票。
“有空回来玩嗷!”
俩二十七、八的大男人眼眶红红的,又怕对方看见了不好意思,把脸各朝一边。
他们是六八年的十二月来的,也是这样一个飘着雪的天气。
没想到走的时候也还是雪天。
去公社开了证明出来,俩人在公社的国营饭店吃了碗面,又买了些馒头带上。
坐上前往县城的车子时,陈立中提醒他看车窗外的人,“你二侄子。”
丁学文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好看见丁显宗和他爱人各抱一个孩子从公社卫生所出来,估计是孩子生病了。
他们同在一个公社那么些年,一年到头也碰不上一次面,平时更不会当亲戚来往。
各有各的生活,碰上面了,点点头也就过去了。
丁显宗没看到他,他也没打算喊人。
汽车也在这时候缓缓开动,向县城的方向驶去。
这趟回京真不容易,刚开始没买到票,又在火车站等了一晚上,第二天才买到。火车行驶的半路上还被迫停了几个小时,他和陈立中跟着下车去铲雪。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他是盼着火车立刻开进京市火车站,又盼着这时间再慢点走。
心里近乡情怯的感觉让他这些天的归程,没一天是睡得踏实的。
陈立中倒是能倒头就睡。
他这儿度日如年,京市里等着的人,日子过得飞快。
—
“小关科长,你请假?”龙科长拿着她的请假条,看着觉得稀罕。
小关科长上一次请假可是为了打结婚证,还有什么事能和结婚一样重要?
关月荷打断龙科长的猜想,坦白道:“去火车站接个朋友。”
龙科长没再继续追问,在她的请假条上签了字,才道:“那肯定是小关科长交情特别好的朋友了。”
拿着签好字的请假条交到人事科时,正好遇上许成才也来交请假条。
人事科科长可是厂里的老员工,知道他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就开玩笑问:“你俩是去喝喜酒啊?”
“差不多吧。”
没有喜酒喝,但也是喜事一件。
根据丁学文发回的电报内容,关月荷和许成才请的除夕前一天的假。
但这天又是厂里发年货的日子,电报上写大概在早上到,他们肯定没法去领了。
许成才的还好,秦子兰可以代领。
关月荷想了想,就把领年货这事交给了两个妈,“今年的米面发两份,一个人没法搬。”
“服装厂今年福利这么好?!”
可不好嘛,车间里忙到她也去踩缝纫机了。
—
“睡不着?”在她再次翻身时,林忆苦终于忍不住开口。
“也不是。”关月荷又朝他这边翻身,被窝里的右手右脚全搭在他身上,“有点兴奋。”
林忆苦知道她和思甜、许成才要去接丁学文,与老朋友重逢,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这份兴奋在第二天早上出门时翻了个倍,林思甜跑过来喊她:“月荷,走啊!”
俩人裹得严严实实地出门,这天气不好骑车带人,他们要坐公交车去火车站。
“姑嫂俩去哪呢?” 邻居好奇。
俩人一致地嘿嘿笑,就是不说到底去哪儿。
还没到公交站,就看到许成才已经在等着了,正跺脚驱寒呢。
有点像小时候约好偷跑出去玩,每个人都找借口跑出门,再在约好的地方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