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仁见她笃定,下针如有神,一时也被那气势震在当下,终是没有再轻举妄动。
苏旎施针许久,直至流出的血成了鲜红色,那床上的人轻轻呼出一口气,似缓过了一口气,慢慢睁开了眼。
苏旎对上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眸。
“公子!公子!”
一旁安仁终于松了一口气,单膝跪在床前。
门外安信也听到声音,疾步跨入门内,奔向床前,“公子,可还有不适?到底出了什么事?”
男人并未回答,只是看着苏旎,目光在她脸上盯了好一会儿,最终似乎因觉得脱力,闭上了眼,仰头呼出一口浊气。
“你们先出去。”
安仁和安信都有些不放心,还有许多问题要问,但是见苏旎仍在忙碌,公子又让他们出去,只好先应了下来。
安仁抬手向苏旎行礼道,“还请姑娘好好医治公子,事后必有报答。”
言语之间倒是比之前恳切了许多。
很快屋中只剩了苏旎和男人两个人。
他仍是闭着眼的,身上血流渐渐止住,但是血污仍在。苏旎伸手搓洗布巾,以暖巾替他轻轻擦拭。
屋中静谥,只有水滴之声与两人相交的呼吸之声。
就在片刻之前,他还觉自己仿佛在黑暗之中挣扎了许久,一时是沸腾沼泽,一时又是寒冰炼狱,此番醒来整个人如同水中捞出一般的,浑身又是冷汗又是血。
他睁开眼的刹那就看见了苏旎,俏生生若白莲一般的侧颜,脸上一双冷若寒蝉的美目。如若他没看错的话,她眼中看着他时应是充满了防备和不喜。
她原本绝色的脸庞一边高高肿起,一边红红的带着血丝,亦是有些难堪。
想来亦是因为自己她才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险些丧命。
此刻自己又身受重伤,她尚有些是非缠身自顾不暇,还要全力救治自己,是以他也没有多想。
任由芊芊柔指不断拿着暖巾触碰着他身上,如火燎过的身体却觉得那触感十分的舒适。
苏旎见他脸色亦有回暖,手上擦拭血污的动作也就渐渐和缓了下来。
她的视线就落在了他脸上,笔挺的五官,长长的眼睫覆下,看起来格外无害,颇为顺从地让自己在他身上扎针,擦拭,浑然没有先前的气势。
她看着看着就有些走神,想到那夜里自己被杀手捏在手上,而他却那般静默地隐匿在黑暗之中。
那时她看见了他,星眸中隐隐有着光泽,她看到了他眼中一刹那的犹疑。也许就是那一霎那,让她意识到自己的命在一些人眼里确如草芥。
倒不是她有多矫情,只是她也惜命的,对别人来说如草芥的性命,人人都只有一条。虽然上一次她死去却机缘巧合穿越来到了这里,可是谁也不敢托大还能有下一次机会。
心中越发地漠然,这人来历不明,背景复杂,所经之事自己是万万不想牵扯过多。
这么想着,手上越发慢了下来,暖巾过不了一会儿就已经凉透了,搭在胸腹上有些凉。
魏烜睁眼看来,视线相对,见她脸色如霜,两人就这么对视了片刻,苏旎漠然垂眸,拿走了巾布。
魏烜微微敛眉,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诸多针眼和中毒剑之处,见伤口处理得干净,身上也已好了许多,只是还有些血污未擦干,他伸手系上了衣带,掩上了衣襟,“我没事了。”
安仁听到公子唤,从院中进来房内,垂首问道,“公子,可需要解毒圣手留的丹药。”
他便点了点头。
再抬眸时神色亦是淡淡,对立在一旁的苏旎道,“姑娘今日的委屈不必忧虑,本公子必会替你处理妥当。”
苏旎闻言立在一旁道,“公子不必客气,解毒救人本也是我分内之事。其他的事,还是小女自去处理为好。
说完便收拾了那个青灰色的包布转身去了。
第5章
姑母见她出来,立刻动身上前,要与她问话。
可她一动,那玄衣公子便拦在她身前。姑母想要开口,却被这人高鼻深眸的外族人模样,又凶神恶煞的气势,吓得不敢多说什么,只好又退了回去和张家仆妇们站在一处,眼巴巴地向那房中张望。
苏旎烧了壶水,本想给那公子斟茶,进屋时却见他径自抿了药丸,咀嚼了两下便吞了。
那药丸也不知何人所做,竟是如神仙药一般,苏旎眼见着他的面色就好了起来。
身为大夫的她心中仍然忍不住暗暗称奇,瞧着那装了药丸的玉瓷小瓶就很是稀罕,只想有一天自己能有幸见到这位“解毒圣手”,必然要请教一番。
苏旎上前仍是换了热水,转身出了房门。
魏烜抬眼觑了她一眼。
须臾,安仁便去了门边,给院中的安信递了个颜色。安信便伸手押着那姑母,他手中微一使力,姑母便嚎叫一声,跪倒在地上。
还未开口问话,姑母便哭号起来,“苏旎你个贱蹄子,跟你爹一样的不是个东西,欠了我许多钱不还不说,如今还要我倒贴钱将你说亲去张府做小……”
满口污言秽语,苏旎听的脸色气的煞白。她爹尸骨未寒,人都去了,哪来的欠钱一说,自然是凭她捏造!
那公子眉间微微一敛,已是不耐烦。安仁便一跃出了西厢房,以极快的动作上手卸下了姑母的下巴。
咔擦一声,姑母疼得脸上表情一顿,迅速皱成了包子一般。奈何口不能言,只能张着嘴嗯嗯啊啊的,院中倒是瞬间安静了不少。
周围立着的小厮和仆妇亦是被吓到了,皆伏身跪在了地上,不敢说话,更是无人敢开口求情。
安信押着她的肩膀,见她消停了,才接着道,“欠钱需得有凭证,你说欠了就欠了?我还说你欠我的钱呢。你要还想接着闹腾,小爷就遂了你的愿,亲去查证一遭。
若是她未曾欠你的钱,此番便是你兴风作浪在先,县衙管不了你这等泼妇,小爷我乐意代劳。”
姑母的脸色老早就变得煞白,张着的嘴合也合不上,口水也将要流出,只一个劲地嗯嗯啊啊地摇着头。
安信瞧她被吓唬得差不多了,凑上前去盯着她,一字一字地问道,“所以欠了你多少钱?”
姑母吓得连连摇头摆手,嘴里却说不出话来,只啊啊地回答。
安信这才伸了一根手指,指了指她的面门,“你说的啊,别出了这门就倒打一耙。你这种人小爷我也是见得多了,如今你没犯到我手上,但是咱们回头有的是机会不是?”
说完勾起嘴角笑了一声,眼中却全无笑意,透着森然之气,居高临下地看着姑母,右手压在下巴颏上,咔擦一声又给她推了回去。
姑母吓得差点仰倒在地,双手撑在地上,连连后退,眼中全是惊恐之色,退了好几步,才发现自己的下巴回去了,一手又摸上了嘴,不敢出声地招呼了那还跪在地上的张家仆妇们赶紧跑了。
跑出小院时,她压根不敢回头,肥硕地短腿只怕这辈子没有蹬得这么快过,仿佛身后站在院中的不是人,而是一头野狼。
姑母心中还想着那张家的钱是拿不着了,现如今还不知道得罪的都是什么人物,张老爷强娶是行不通了,全是那张老爷自作主张,跟她可没甚关系。
院中的仆从匆匆将带来的箱子又鱼贯抬出了门,忙乱了许久小院才安静了下来。
安仁走到灶台边,请她进去,苏旎才缓缓站了起来,沉默地进了去。
魏烜此时已经衣冠整齐,坐到了桌前。除了脸色尚余些许苍白,打眼看过去已无大碍。
他抬眼看她,温和开口,“如今你姑母已去,可还有什么其他要求,尽管提来,我都可应允。”
苏旎望着他深邃的双目,如若不是见过他行云流水地杀人,应对突变时的处乱不惊,根本无法想象此刻这位看起来气度温和,言谈让人如沐春风的男人是同一人。
她暗暗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多谢公子,小女并无其他要求。”
魏烜垂眸,端看这小院中的情形,多半是需要些银钱的,度日也是好的,可她却拒绝了。
于是他的目光之中就多了些许探寻和审视,不要银钱,除了清高之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所谋比能议价的银钱还要贵。
苏旎不欲多说,便福了个身,说道,“小院简陋,还请诸位自便。”转身而出。
出了西厢房,见到满目狼藉的小院,苏旎深吸了口气,先回了自己的小厢房。
房中简陋,唯一一个梳妆奁是苏父特地打的,上面的铜镜有些看不清晰,映得苏旎脸上轮廓有些扭曲,如同她的心境,再不复清明。
镜中人左脸肿得老高,右脸丝丝血痕,印着个巴掌印。
她望着铜镜中得自己发起了呆。
她其实还不知这人姓甚名谁,可是却眼睁睁地看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差异。
这是过去的她体感不深的,如今在这世界里能读书识字,家世底蕴都是了不得的事,寻常人家可望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