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烜起了身,亲自去扶,“李工且放心,曹工的后事包在我身上,必将他齐齐整整送回家去。”
“另有,盐场之事也无需忧心,张浦人早已在狱中,李工且先安心。陇西刺史周穆乃圣上青眼的才俊,为人正是刚正不阿,此事交于他,定会秉公办理,还诸位一个公道。”
老李头虽不知面前人的身份,但是听他言之有物,处处有章法,早已心悦诚服。
连声叩礼,言谢。
目送着安信将老李头原路送回,苏礼才开口喃喃出声,“原是这张浦的山头?倒是不知山头竟还能买卖……”
话音落下,林间安静了一瞬。
魏烜淡淡抬眼,问道,“苏大夫不知道山头可以买卖?”
苏礼一脸懵懂,的确一无所知的模样,“山头,土地,这类资源,官府可将这些卖给个人吗?”
那许多矿物资源如果想要集中使用,岂不是难以调度?比如,这盐湖,若是一开始就是公家的,不就少了这许多的麻烦?”
她歪着脑袋,带着疑惑不似作假。
“而且……不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吗?”
魏烜微顿了顿,徐徐解释道,“此地为陇西太守所属,太守能兼领军政民生要务,是以土地买卖之事自然能在地方定夺。
买卖契约如今已有法典可依,乃是指的土地使用权,而最终的从属权只能是天子所有。”
说完他抬眼视线落在了苏礼面上,其中窥探之意略带了些许压迫,“苏大夫竟是不知此等平常之事?”
苏礼心下蓦然一惊,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无心失言可能会遭人疑心。
情急之下满脸堆了笑容,“王爷莫怪,小人乃边陲小民,从来未曾有机会了解这些,也不曾有机会买卖土地,是以不知。”
说完就低下了脑袋,脑子里还在琢磨这封建王权怎的对土地的掌控如此稀松。
魏烜见她模样,不置可否,“‘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出自《诗经》,是指土地上生活的人民皆是由天子负责的,即“守土为民”。天下土地,要分封而治,则为郡。
苏大夫也是读过诗经之人,不知师从何人?将书教得如此一知半解?”
苏礼乍舌,她是理科生,当然是不可以说的。
她从前不怎么关注这些问题,当然也就显得有些“浅薄”,只好尴尬回道:“小人自然比不得正经上过学堂的,小人只会看点小病。”
魏烜平静抚平衣摆,“苏大夫切莫妄自菲薄,你一手针灸去腐缝合的医术,世间已是少见,更何况如今领了本王的工钱,当日日不能懈怠,勤学精进才是。
不然,这钱也不定能领到什么时候。”
猝不及防,被老板紧了紧螺丝!
苏礼闻言抿了抿唇,不敢再说话。
这山中半日游在夕阳西下时也就结束了,魏烜将苏礼送回了埵城,便似有事又出门去了,只是安信却随在了她身侧。
左右也无事,她便披着夕阳去了街上,安信也跟着。
买了些小菜,又打了半斤酒回了趟怀仁堂。
怀仁堂这几日早早就打了佯,她从后街直接进去后院,她本拉着安信一同进去,却被安信一再拒绝,坚持守在后街等候。
苏礼虽然心中略有些奇怪,不过想来也是王爷担心再有刺杀的事情发生,才做此安排。安信的功夫她是亲眼所见,实在是靠谱得很。
她想了想便依了他,自己一人进了去,果然见了师父正坐在摇椅上。
“师父,师父!”
院中黑灯瞎火的,平日里本来三个人,热热闹闹的张罗顿家常便饭的时间,如今越发显得冷清瑟然。
“师父,我回来啦!”
苏礼心知师父烦忧,振作了精神,语气中就带了欣喜。
章圣祥本躺在摇椅之中,以一本书盖了脸,本是没甚心情做饭,想着混过这一日,忽闻小徒弟回来了,就揭下书,坐起身来。
“师父,你快看,我带了什么来?”
苏礼边说着,边将带来的小菜一碟一碟端了出来,刚从翠华楼叫的,还是热着的。又将两小坛子酒提溜上了桌,开了一坛,放在师父跟前儿。
霎那间,那菜香,酒香就排着队的窜入章圣祥的鼻子,偌大的院子里就听见了他肚子欢快的声音。
可是章圣祥的理智还在,看了看眼前琳琅满目的菜肴酒水,又抬头看小徒弟,颇有些不赞同,“你师兄尚在狱中,我连看望都不行,你却在这里摆了宴席一般,成何体统?!”
苏礼见他似有些薄怒,脸上笑意不减,殷勤地给师父斟上了一杯酒,“师父,我这次来就是跟您说这事儿的。您且放心,师兄必不会有事,不日就能放出来。”
章圣祥闻言一脸震惊,“陈县令可是给他定了个咆哮公堂的罪名,而太守也在堂上,如若没了这二人首肯,如何能被放出来?”
“师父放心,此事说来话长,案件本身也有些复杂,但是那罪魁祸首已经被抓了。
师兄往日里性子虽然耿直,可与人无争,和此案又根本没有关联,待事情水落石出,必定安然归来。”
苏礼看着章圣祥,言辞笃定。小小油灯在她双眼中火苗簇簇,由不得人不信。
“当真?”章圣祥仍是要多问一句。
“自然!此案虽暂不能透露细节,但是牵连重大,到时候只怕列位上官对师兄的过错根本顾不上追究。您且放心吧!”
章圣祥听到这里,一想也是,自己那大徒弟实心眼儿的很,没干过什么坏事,才略略放下了心。
这才端起酒杯,一口饮下。
鲜辣的酒液滑下喉咙,很快有了回甘的香味,瞬间上头,十分开怀。
章圣祥本还想问问那案子,又想到她刚说不能透露,也就不去详问,以免给小徒弟添了麻烦。
这才吃起了饭。
待半饱时,又忍不住询问起苏礼,在贵人处看诊,到底是什么病?
苏礼只埋头给师父夹菜,将此事一语揭过,没有细说。
什么病?
毛病……小小腹诽一句,又忍不住呸呸呸。金主的大腿,她要好好抱住。
直到师父酒足饭饱,见他自回房睡去,苏礼才轻手轻脚出了门,回去的路上又另外打了一壶酒并小菜两样,当作酬谢给了安信,请他宵夜。
回去之后,苏礼睡了个饱,补了个好眠,醒来时已日上三竿。
晴澜端着一个托盘,盘中端正摆了一封信。
信封上有一个漂亮的红色火漆蜡封,上面图案很是特别,乃是一轮新月的样式,只是有些锋利,瞧着就多了丝肃杀戾气。
苏礼小心地揭开一看,乃是玉卿托人送来了梦溪园,请她过府一叙。
玉卿鲜少主动找她,应是有事相请。
苏礼问了问魏烜可有找她,晴澜*只道王爷尚未归来,就退了出去。
老板出去已经两日了,既然人不在,她可就自行活动了。
刚出门,安信便如闪现一般,出现在她身后,倒是吓了她一跳。她对着安信点点头笑笑,“安大人……最近都没有别的事情忙吗?”
安信心中亦是翻了白眼的,面上却不显,“王爷有命,在下需得负责苏大夫的安危。苏大夫是介意在下随行左右吗?若是的,在下可以躲起来。”
苏礼一怔,连连摆手,“不必不必,安大人自便便好。”
二人一前一后地出了梦溪园,安信跟随在苏礼身侧,始终保持着两步的距离。这样的随行着实让她有些不自在,不过很快她便不去想这茬了。
到了玉卿的暖阁时,安信依然守在门前,等她出来。她一人进去,见玉卿身着鹅黄色家常衣裙,扒在罗汉桌上,正和自己对棋,一副今日不出门迎客的模样。
苏礼笑着在门口敲了两下,见她抬眼看来,才踏进了房门。
“玉卿姐姐好兴致,柳妈妈可同意了你今日赋闲在此?”
玉卿闻言,轻嗤一声,“她还能使唤得着我么?”
苏礼摸了摸鼻子,一向闹不清她们之间的关系,也就不敢多嘴。
玉卿手中握着白棋,“手谈一局,如何?”
苏礼连连摆手,“玉卿姐姐高看我了,这种高雅志趣,我不会。”
似不信一般,玉卿放下白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不会?你那老爹还有教过你什么?”
“小生不才,琴棋书画里,就会书这一样。”苏礼笑着伸出一根指头,晃了晃。
玉卿白了她一眼,将棋局推开,重新泡了茶。
“今日请你来,也没什么事,自你去了那人身侧,也有些担心你。”
她垂眸盯着茶汤,语气淡淡,玉腕抬起,拎起水壶斟茶。
“你去给那人看病,可知他是什么病?”
苏礼接过新茶,放在鼻下轻闻,果然好茶,沁人心脾,“没什么,康健得很。些许小毛病,调理就行。”
玉卿缓缓点了点头,片刻后又垂眸问道,“你可是天天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