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下,她一睁开眼却自己身处在了阁之中。
流放前的那夜,杜氏来看她。她还想着日边,尽孝就好,婚事什么的也不作他想了。没成想,杜氏竟然日,送来了浮香阁。
她也不知这张胆地接下了她们姐妹的。张怀珠年纪尚幼,但是她,露面的。
眼下她已经坐在了此处,能入得三楼天香得贵客们,无人不知她的真实去
毕竟上京宝珠张怀碧,容色潋滟,能坐在这里讨人欢心,供人赏乐,这样的美事,谁人不喜?
“铮——”
张怀碧坐在舞台上,指尖按着琴弦,掌心微微沁汗。舞台下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可那些目光却如附骨之疽,黏在她身上。
她何曾被人如此打量过?何人胆敢如此僭越?
“张小姐的琴艺,据说承袭大师,今日可要好好品鉴一番。”不知哪位包厢之中的华服公子轻笑,手中折扇“唰”地一展。
张怀碧脸上腾地泛起了微红,除了皇后的寿宴之上,她此生还从未向人献艺、演奏过。
琴音起,清泠如泉。张怀碧垂眸,指尖拨动,一曲《折梅》流淌而出,这是父亲最爱的曲子。
曲至半酣,忽有人嗤笑:“弹得这般死气沉沉,莫不是昔日折梅的情郎如今成了负心郎,心灰意冷得很?”
琴音戛然而止,厅中爆出一阵哄笑。
另一包厢中坐着一位身着紫袍的男子捋须冷笑:“张元安那厮长得就碍人眼的很,还是这能坐镇天香的姑娘,瞧着让人心生欢喜得很。”
这人说话意有所指,几乎这座上之人无人不知张怀碧身份。她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却不敢应答。她知道说话之人,正是曾在朝中与她父亲有些过节的武阳侯王显。
“宋九娘,不知这姑娘可有艺名?”又是王显的声音。
宋九娘立在厅中一角,听到声音,摇着扇子踱步而出,“今日是姑娘的第一日,诸位多多包涵,可也不要吓着咱们姑娘。来日方长,姑娘芳名‘玉伶’。”
话音一落,听中传来窃窃私语和轻佻的笑声,张怀碧的指尖微微发抖。这名字她自己都是第一次听到,她默默抬眼看了一眼宋九娘,却不期与她目光对视。宋九娘眸中寒芒刺得她霎时垂下了头,暗暗深吸一口气,指尖搭上琴弦,琴音清冷,还是父亲最爱的《折梅》。
曲至半阙,忽听“哗啦”一声,竟是王显从包厢中走出,他从上之下俯视着厅中舞台,脸上表情带着轻挑和兴味。
“宋九,这些虚头巴脑的本公子不太吃得下去。来点实际的,这姑娘的初夜,多少银子给了本公子?”
他面色带着明显的红润,显然是喝了不少酒,“浮香阁的规矩我懂,你直管开口。”
张怀碧的琴音戛然而止。
她今夜的第二次抬头,杏眼圆瞪盯着那张她见过几次面的脸。王显出身世家,但非嫡系,能混到今日的地位全靠祖上荫庇,去年中秋夜宴,这人还求过父亲给他一个朝中正经的官职。
见她仰头看他,王显面色欢愉,对她举了杯,“怀碧,啊不,玉伶姑娘,在下对你的美貌是仰慕已久。”
张怀碧盯着他的脸,胸口剧烈起伏。这人长得一张方脸,年龄比她大十几岁,家中除了正妻,另还有五名小妾。她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父亲曾于闲谈之中轻蔑地点过一句,“连内宅都治不好的人,不堪为用。”
是了,王显内宅之中常有耸人听闻的传言。据传他府中姬妾人来人往,总是活色生香地进了府中,又不知原因地病的病,死的死。况他子嗣之中已有五个女儿,却无儿子承袭侯府,并不是生不出儿子,而是儿子们皆长不大。
“怎么?怀碧,不,玉伶姑娘这是看不上本公子?”王显俯身,面上欢愉全无,眸中含了威胁。
见他如此直白,堂中哄笑一片。有笑他猴儿急的,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添油加醋地说:“上京宝珠,眼高于顶,你王显确实不够她看的。”
张怀碧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许久,她缓缓起身,素手执起酒杯,丹唇轻启,正要开口时听见更刺耳的话:“不喝酒,就唱个曲儿吧。”
另一包厢之中传来一老者的声音,王显闻声眯了眼,侧头看向那包厢之中,却在看到其中若隐若现的人影时,倒吸一口凉气。
他霎时便敛了脾气,瞥着舞台上手足无措的张怀碧,将杯中所剩酒液一仰而尽,暗哼了一声,转身摔了珠帘,回到了包厢之中。
那人对王显的怒意视而不见,慢条斯理道:“就唱《霓裳》如何?前光禄大夫张元安,也是风雅之人,听闻最爱听这个。”
《霓裳》,是她在父亲四十寿辰时,特意在宴席上唱给父亲听过的曲子。
张怀碧的手猛地一颤,酒液泼洒在衣袖上。她抬头,对上满堂戏谑的目光,那些曾经需要看她脸色的人,此刻都像看好戏一般地等着看她被碾压入泥泞之中。
那老者是谁她听不出来,只觉得有些耳熟。她毕竟从小金枝玉叶般长大,朝堂上的腥风血雨是半点也未曾亲历过。即使是往昔里和她父亲相熟之人,她也未见得能对的上号。
更甚至,这老者是在替她解围还是在看她笑话,她都辨析不出来。当下便愣在了那里,进退不是。
“陈大人。”
一道慵懒的声音突然插入,宋九娘执扇步上舞台,墨绿裙裾拂过台上铺设的羊毛地毯。
“玉伶姑娘今晚还是头一遭,您瞅瞅,俏生生的。”说着便捏了捏张怀碧的脸颊。
张怀碧只在孩童时期被父亲母亲捏过脸颊,何曾有人敢对她上下其手?只除了……那人。她杏眼圆瞪,猝不及防地后退了两步。
那震惊且怯生生的反应惹来满堂一阵哄笑。
宋九娘以扇遮面,呵呵笑出声:“第一回的姑娘哪有站着唱曲的,您多看她两眼都得羞红了脸。陈大人素来怜香惜玉得很,没有不知道的道理。”
她笑吟吟地取过张怀碧手中的酒杯,“这杯,我替玉伶敬您。”
那老者笑出声来,听起来甚是开怀,举杯饮了,应了一句:“来日方长。”
宋九娘点点头,“正是,正是。”
这一夜张怀碧过得浑浑噩噩,如同灵魂出了窍。天色方明时,人才散去。
宋九娘亲自陪着张怀碧回了她现在住的房间,回身将门一阖上,接着就攥住张怀碧的手腕,将她连推带拽到妆台前。铜镜里,宋九娘冷眼看着镜中面色惨白的少女:“你以为站着唱个曲儿就是难堪的?”
她掐着张怀碧的下巴,“若是哪天有人要你陪寝,你是不是要一头撞死?”
张怀碧浑身发抖,“天香的姑娘不是卖艺不卖身吗?”
第98章
张怀碧浑身发抖,“天香的姑娘不是卖艺不卖身吗?”
宋九娘笑出声来,“你天真得我都有些不忍心了。莫说是浮香阁的姑娘们了,就是满天下的姑娘哪个不许人的?许一个还是几个,又有什么区别?价高者得罢了。”
她语气冷漠带着不耐烦,道:“我是年轻时欠过你母亲一个人情,你母亲却是狮子大开口将你们这对烫手山芋丢给了我。可如今她自身难保,就算我反悔,她也没这个本事能回头来找我。”
宋九娘以帕子擦了擦刚才还捏住张怀碧下巴的手指,“所以……我的诚信和耐心都是有限的,你别拿那副清高嘴脸来考验我。如今你可不是什么‘上京宝珠’了,你还有个年幼的妹妹依靠着你。我瞧她眉清目秀的,倒是比你明白许多。”
“别!别……”
张怀碧嘴唇抖了抖,她知道宋九娘的言下之意。
瞧她眼眶又是红了,宋九娘便转过了身,边朝着门走边道:“你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好好练练,将来可有用处。我看了都心生怜意,男人更是见了就会喜欢的。”
“砰!”地一声,木门在她身后阖上。
张怀碧却在她那句惜字如金的“点评”之中,滑坐在了地上,眼泪夺眶而出。
她双眼模糊地从妆奁中拿出母亲留在她身上的一封信。
吾儿怀碧亲启:
当你展此信时,为娘已随流徙之众踏上二千里荒途。此生恐再无相见之日,唯以此信托付与你。
珠儿年方十一,稚子无辜。为娘思来想去,满府上下,唯你可托。望你念在这些年母女一场的情分上,护她至及笄,替为娘看着她绾发插簪,觅得良人。此愿若成,为娘纵死亦瞑目。
你定要问,为何独留你在上京。
“浮香阁”非寻常地方,乃王孙公子掷金之地。你自幼习琴画,通诗书,纵为艺伎,亦可保清白。流徙路上瘴疠横行,十不存一;即便苟活,亦终老蛮荒。而为娘将你留在浮香阁,是要你握住这最后一线生机,上京毕竟达官显贵如云,是你唯一能攀住富贵的机会。
为娘知你定然不忿。怪我偏心,恨我狠心。可你若真随我们流放,珠儿一个稚女要如何活?你比她聪慧,比她坚韧,唯有你能在这吃人的上京城挣出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