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通是个和尚, 准确来说,是个大师。
听闻他能看到人过去和未来的因果。
姜真是不信的,但总有人信, 比如她的父皇。
京城里的贵人无不把他的话奉为圭臬, 把他口中的预言视为真的天命——但姜真甚至不信他是个和尚。
出家人不该看空一切吗, 她看慧通可不像清心寡欲的样子。
慧通如何本来和她无关,姜真厌恶他,是因为偶然得知当初是他和皇帝进言姜庭有人皇之相,导致父皇对姜庭屡动杀心。
这话现在看来似乎有几分灵验,不过人都有私心, 她心里始终对这人心存膈应。
当年封家出事,母后以清修为借口让她住在净慈寺。
她待在寺中, 每日以身体不适的理由推辞早课, 就是不想见到寺中的慧通。
慧通却好像完全没有发现她的厌恶, 每日都要为她讲经, 她没有理由推拒, 只能一言不发地听他说那些让人昏昏欲睡的经文。
看她上眼皮和下眼皮都黏在了一起, 慧通让沙弥拿来棋盘,放在两人中间:“殿下, 请。”
他将手伸入棋罐,拈起一颗白子, 悬在棋盘之上。
“我不会下。”
下棋比听经有意思,但姜真看他自顾自的态度,只觉得荒谬, 根本不想搭理他。
慧通抬了抬眼:“那便下‘连珠’, 殿下总会吧。”
“……”
“殿下若是赢了在下,在下愿意送殿下一件小东西, 作为礼物。”
他还记得自己是出家人,不说“赌注”,只说是礼物,禅房里光线熹微,姜真看不见他此时眼里的神情,但能听得出他的语气。
五子连珠都是小孩玩的把戏,她要说不会,差不多等于承认自己是弱智。
她也笑了一下,拈着黑子重重落在棋盘的天元点上,桌面都抖了几下。
“殿下,沉心静气。”慧通捻着舍利子,轻言慢语:“诸心皆为非心,莫要执着,易伤己身。”
姜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低着头,一瞬不瞬地盯着棋盘上的棋子,语气算不上好:“这也是你的谶言?”
“不是。”慧通听了她的嘲讽,竟然笑了出来:“是我对殿下的……赠言。”
“哦。”姜真落下最后一子,黑子已经在阳线上连了起来:“我赢了。”
宫里没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她其实很擅长下棋,不知道慧通邀她对弈是凑巧还是早有预谋,看到她势已形成,也不惊讶,微微颔首。
“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殿下,请记好了。”
慧通别有深意地看着她,从赤色的袈裟里拿出一封信,放在了棋盘上:“这,便是我给殿下的礼物。”
姜真没有真期待他会送些什么,当着他的面,就随手拆开那封没有落款的信,却在看到信纸上的内容时,微妙而复杂的表情霎时凝固在了脸上。
一拃长的狭小信纸,密密麻麻地印着血红的指印,落款是封家的长辈,发往城外,是一封求救托孤的绝笔信。
——
慧通说的那些话,她其实一个字都没有听懂。
封家的事情,她一直被母后瞒在鼓里,其他人又因为种种私心没有告诉她。
若不是慧通给了她那封信,她怕是无法及时赶回京城,救下封离。
但这封信是怎么到慧通手上的,他又为什么要给她?
后来京城的事态已经不大好了,她没工夫也没法再出城去问他。
姜真捏紧了双手,头脑中一片疑云。
青夫人为何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岭,和这里的“妖魔”有什么联系?
她心中隐隐浮起一阵不好预感。
周围的棺钉已经全都落下,眼看她就要暴露在这两人面前,她手心不知不觉,已经全是滑腻的冷汗。
这时外头响起一声铮鸣,声音之大,连棺材的内壁都被震动,姜真心头一颤。
那男声顿了顿,说道:“你去看看。”
他语气隐隐凌驾于青夫人之上,可以听出两人关系并不平等。
青夫人柔柔了应了声,脚步远去。
姜真还没来得及好奇发生了什么,就被头顶的动静吸引。
棺材盖子无声无息滑到一头,外头新鲜的空气、焚香味和刺眼的月光同时涌进这个狭小的空间,姜真安详地躺在棺材里,仿佛睡着了。
男子的手原本放在棺材,看到她的脸时,似乎僵了僵。
周围的气息似乎都凝滞了下来。
姜真一咬牙,电光石火之际,迅速从棺材里跳起来,双手准确地抓住男人的脖子,踩在他身上狠狠掼了下去。
男人闷哼一声,跌在地上,姜真毫不犹豫地掐紧他脖颈,手中的灰色雾气凝成一把锋利的刀刃,直直逼近他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