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 她眼带讥诮, 瞥向对面脸色铁青的萨克森太太, 和被训斥得抬不起头的霍华德太太。
伊莎贝尔火上浇油,甚至向萨克森太太优雅行礼,一边漫不经心道:“有时候, 举重若轻的报复才最令人生气。”
萨克森太太:“!”
贵妇咬牙切齿,用尽涵养忍住怒火, 等到没人的地方, 一股脑喷涌而出。
可怜的霍华德太太帽子都被骂矮了几寸。
有点鉴赏能力的都能听出来诺曼女士的功底,这不仅让她们的计划落空,甚至还让她得到了女王的青眼!
“可你还是在最后关头救了我……”莉莉丝收回看向母亲的目光, 明白伊莎贝尔的意思,咬牙忍住眼泪,真诚颔首,“我衷心想感谢你。”
“那更不必。”伊莎贝尔似笑非笑,“我对你没有恶意,同样也没有善心。报复你母亲并不一定要以让你丢脸的方式。”
她顿了顿,下一刻,莉莉丝顺着视线望去。
角落里,萨克森太太的愤怒全都发泄在霍华德太太身上。
而霍华德太太低眉顺眼挨骂,眼底怒火却烧成一片,正在场中搜寻女儿的身影,发誓要把此刻受到的屈辱化为严厉的教训!
想起即将面临的噩梦,莉莉丝打了个哆嗦。
伊莎贝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各人都有因果,你母亲有她的,而你也有你的……”
冰蓝色眼睛似乎能看穿懦弱女孩的内心,眼底没有慈悲,没有反感,唯有平静。
莉莉丝突然明白,如果她跨不过命运设下的考题,那么今天的场面会不断上演,直到自己战胜它,或被它打败。
那不是一场竞技的胜负,而是笼子的小鸟能否振翅而飞的人生课题。
仅仅只是初次见面,对方就从琴音里听出她的困境,并伸出手轻轻托举了即将坠落的雏雁。
以诺曼小姐的话来说,尽管不是出自“善心”,就像随手帮助流浪小猫那么简单,但莉莉丝却不会忽略这个举动给自己带来的力量。
“谢谢你。”莉莉丝再次重复,这一次,她擦掉眼泪,认真对伊莎贝尔颔首。
可伊莎贝尔已经走远,头也没回,只是晃了晃扇子,像是不想被随手包扎了伤口的小猫缠上。
“别把我想的太伟大。”她的声音渐行渐远,“在钢琴键上和你一较高下不是多么值得称道的胜利。”
莉莉丝愣住,看着伊莎贝尔走向远处。
那里,海因里希匆匆下楼,直奔人群里的绿裙身影而来。
伊莎贝尔看着面色沉重的公爵先生,挑了挑眉,心里想:瞧好吧,我的课题也来了。
“奥黛丽,跟我出来。”果然,下一秒,海因里希的声音响起。
周围的夫人们一起回头。
“噢,看来我们该给未婚夫妻一点空间了。”辛西娅夫人友善打趣,带着其他贵妇离开。
伊莎贝尔颔首致歉,才跟着海因出去。
男人身高腿长,一步迈出常人两步的距离。
伊莎贝尔却不紧不慢,轻摇着扇子跟上。
直到出了宴会厅,远离人群,海因里希停在露台边。
“公爵大人,有什么要紧的事必须现在说?”伊莎贝尔走近。
海因里希转过身,靠着露台的栏杆,声音冷酷,“退婚。”
伊莎贝尔愣了一瞬:“你说什么?”
“我已经确信你不能留在查尔维斯。”海因里希语速飞快,“明天我会向女王申请退婚手谕,你尽快收好东西回家。”
前脚还在作为未来公爵夫人大展才华,后脚就“被退婚”。
如果是普通小姐,几乎会被这个晴天霹雳砸得昏头。
但伊莎贝尔只是沉默片刻t,很快抬眸:“理由?”
海因里希停顿两秒,回头看她:“我上次说过,聪明比愚蠢更可怕。”
伊莎贝尔注视着他的眼睛,冰蓝色的瞳孔划过思索。
她想起刚才人群中的那一眼——他站在女王身边,眼底神情晦暗不明。
似乎就是那一刻,他对自己下定判决。
伊莎贝尔忽然轻笑:“你认为我大出风头,会引火烧身?还是认为我没有摆平麻烦的能力?”
海因里希沉默。
“如果没记错,上次你也是这样劝告我。你忘了我的答案吗?”
“凭你对我粗浅的判断,就要擅自退婚?你和我商量过吗?”伊莎贝尔走近一步,仰头看他,“回答我,海因里希。”
空气陷入寂静。
良久,海因里希深吸一口气,嗤笑:“奥黛丽·诺曼,你以为你是谁?我做的决定,不需要和任何人商量。”
“很好,你也知道我不是你的谁!”伊莎贝尔笑了一声,面容平静,“说到底,我们不过是一纸婚约绑在一起的陌生人。”
“公爵大人,你又何必上演歌剧里独自牺牲的苦情男主戏码?我们很熟吗?还是说短短半月你已经爱我爱得无法自拔?怕我死在查尔维斯,所以千方百计要我走?”
冷淡而飞快的语速一句又一句,几乎让海因里希的眸光暗沉到可怖的程度。
“哈。”他短促轻笑,“诺曼小姐,我竟然不知道你有编剧的天赋。你以为自己多特殊?今天不管是谁站在我面前,这番话我都会说。像你这样愚蠢的人已经有了四个!都为了那点看不见的权势宁愿搭上性命!”
“当然,你有一点不同。”海因里希眸光怒火灼灼,一字一顿,“你更愚蠢。你家世平平,本来可以苟且活着,却非要卖弄那点聪明!你以为蚂蚁搬动苹果是多么了不起的壮举,殊不知山顶的人类只会发笑,明白吗?!”
低沉的怒喝响在耳畔,二人目光对峙,都带着一股不死不休的狠劲。
突然,楼下响起一阵马蹄声,不长眼地打扰了一场即将以爆炸结束的争端。
“海因!下来!菲利普准备搞一场赛马!萨克森家对我们下战书了!”
埃德蒙和几个斯宾塞远亲坐在马上,冲二楼露台喊道。
“快点!别愣着!布莱克已经带出来了!”
他吹了声口哨,熟悉的黑色骏马飞奔而来。
露台上,海因里希深吸一口气,那股怒意却无法平息。
他忽然单手撑着栏杆,整个人翻了过去。
楼下等待的众人惊呼:“海因?!”
二楼并不高,海因里希身姿矫健,单手握着栏杆。跳下去之前,他再次看向伊莎贝尔,内心情绪翻涌,瞳色泛红,“奥黛丽·诺曼,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此后你的生死和我无关。”
说完,借着露台外凸出的墙体,一跃而下。
吹了声口哨,布莱克嘶鸣着跑来,就在海因里希翻身上马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一声冷喝。
“站住。”
他回头,目光一顿。
傍晚夕阳笼罩城堡,斜晖照射在露台,恰好为金发的姑娘披上一层朦胧的光。
此刻的她却没有像古典油画里的淑女那般端庄典雅。
众目睽睽之下,伊莎贝尔以不输于他的矫健姿势,翻身越过栏杆。
她抛开碍事的羽毛扇,撕开厚重的裙摆,轻盈一跃!
“上帝啊?!我看见了什么?!”马上的众男士目光呆滞。
伊莎贝尔浑然不顾旁人目光,落地后径直走向海因里希。
如果说从前她总是以优雅的仪态示人,那么此刻,才像是最真实的她。
“海因里希·斯宾塞。”她缓缓走近,仰头看着马上的男人,声音平静,“你听好了,谁是蝼蚁,谁是神,还轮不到你来下定论。”
“是吗?大话谁都会说,只有死人没法后悔。”
海因里希微眯眼,那股怒意再次升腾。
他不知为什么,自从遇到这个女人开始,情绪时常失控。
实际上,他对前几任未婚妻都尽过提示的义务。
这并不代表他是多么善心的好人,相反,那是一种仁至义尽的冷漠。
眷恋权势的人总是擅长飞蛾扑火,接连死的四个皆是如此。他从不因此愧疚,这都是她们自找的。
出于对查尔维斯的名声考虑,他多少要加大点劝诫的力度,这才有了路易莎事件后的争执。
他原本已经打定主意,在那之后就不会管她。
可是就在不久前,他看见奥黛丽·诺曼成为人群中的焦点,神情自若地弹奏出华彩乐章。
有一瞬间,他根本没听见为女王所称道的美妙琴声。
他只是在想,这个人不能留在查尔维斯。
至于为什么……一部分就像他对女王阐述的,这里不必再多一副聪明人的尸骨,另一部分……
他说不清楚,也不想明白。
干脆,抛在脑后!
“驾!”海因里希垂眸,拉住缰绳,双腿夹紧马腹。
布莱克仰头嘶鸣,立刻就要撒开四蹄。
突然,电光火石间,一只手猛然抓紧黑马的鬃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