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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萤_木秋池【完结】(98)

  “本宫虽然没有妹妹,你待令妹的这份谆谆之心,倒也能体谅一二。”

  她没有久留从萤在公主府,与她叙过这一盏茶的功夫后,便放她离开了。

  从萤自归府的路上便找来镜子照额上的凤尾花钿,金粉在镜中折出细碎的流光,淳安公主的话一句又一句浮现在耳边。

  她没想到以淳安公主的傲气,在明知她要与谢玄览成婚的情况下,还愿意招揽她,愿意为她退步。心里一时有些不敢相信,一时又难以自抑地生出波澜。

  “这件事……该如何对三郎讲呢,他会不会心里不高兴?”从萤转而又犯起愁来。

  *

  谢玄览挑了个闲暇时候,堂堂正正登晋王府,要问晋王要回太霄道人赠予的半面铜镜——不仅要他自己那半面,也要晋王交出给他的那半面。

  晋王不愿理会他的无理取闹,却质问他为何要让从萤奉职于丛山学堂。

  “你可知丛山学堂配不上她的才学,何况学堂内诸师奉虚伪礼教,与她的脾性并不洽合?你这样做是害了她。”

  “阿萤若不愿,自会对我说,你与她非亲非故,凭什么又能断言她的感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丛山学堂再配不上她,也好过到晋王府里伺候一个病痨鬼。”

  晋王被他激得骤咳了一阵:“你与我赌气……却拿阿萤的前途做赌注么……”

  谢玄览说:“这是阿萤自己愿意的事,将来她若想入仕,像我堂嫂狄侍郎那般,谢氏照样可以托举她。”

  “托举她?”晋王想起了前世的一些事情,讽刺道:“怕是禁锢她、利用她才对。”

  谢玄览依旧无动于衷:“我自会照应我妻,不劳殿下费心。”

  晋王阖目叹息了一声:“你真是刚愎自用,无可救药。”

  他当然不肯把照世宝鉴还给谢玄览,谢玄览也未将他的疯言疯语放在心上,只当他是夺爱不得,便要寻隙挑拨。

  二人各自撂下狠话,不欢而散。

  宣德长公主得知谢玄览来过的消息,问晋王他说了什么。

  晋王把玩着半面照世宝鉴,面上似忧虑苦笑,眼神却隐在昏暗的光影里,晦涩不明。他对宣德长公主说:“谢三公子此来,自然是羞辱我,说我是个晦气的病痨鬼,不配与他争夺心上人……罢了,他说的是实话,我本就不配。”

  宣德长公主激愤道:“简直岂有此理,你是堂堂亲王,岂可妄自菲薄?明日我亲自去拜访这位姜娘子,只要她对你有意,我一定将她撬过来。”

  晋王适当提醒她道:“母亲不要把人吓着才好。”

  宣德长公主:“为娘自有分寸。”

  她打听得姜从萤眼下的住处,第二天一早,连邀帖也不下,只怕她跑了,径直携重礼登门。

  从萤正在教紫苏下棋,一时还当是自己听岔了:“宣德长公主来了?”

  “是本宫,不欢迎么?”

  长公主人未至声先闻,前簇后拥,全然当作是自己的地盘,目光在院中扫过一圈后,落在从萤身上,虽面带笑意,亦遮盖不住长居尊位的矜傲。

  从萤连忙起身见礼:“臣女参见长公主殿下,未知尊驾至,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长公主亲扶她起身,笑吟吟道:“以后你同本宫不必多礼,本宫要拿你当自家人看待。”

  从萤:“……”

  这又是唱的哪处?

  见她疑惑警惕惶恐,长公主解释道:“上次吾儿病重,幸有你在旁侍疾,救了吾儿一命,本宫并非忘恩负义之人,今日造访的第一桩事,便是重礼酬谢你,来人——”

  长公主的侍从抬进来两三个大木箱,箱中

  尽是珍奇玉宝,金银翡翠,只一眼便觉豪气冲天。

  不待从萤出言拒绝,长公主继续说道:“还有第二桩事,本宫来同你赔个不是……你祖父出殡那日,本宫因爱子心切,险些鞭笞于你,吓着你了吧?”

  从萤心中大为诧异惊骇。

  都说萧家的女人最是气焰滔天惹不得,今日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俱来找她赔礼道歉?

  从萤只觉得脚下惶惶然发飘,连忙扶住阑干才堪堪站稳。

  第75章 容忍

  待送走了长公主,从萤觉得心里惴惴不安。

  她疑心萧氏这两位公主反常的行为后背都有晋王的影子,而她偏却不透晋王的心思——

  或者说,猜透了却难以置信,寥寥数面、未曾深交,如何担得起这般一往情深。

  从萤惦记着要与谢玄览商量近来发生的这些事,偏偏他这几日不得闲,因凤启帝旬日后要移宫狩猎,随行队伍里还邀请了前来议和的西鞑使节,为了避免出乱子,凤启帝将前后护卫重任交给了二十四卫,谢玄览正忙着两地调度,席不暇暖。

  这夜从萤坐在书楼里等他,神思散漫地把玩着半面照世宝鉴。清风徐徐吹着她鬓角,不知怎的感觉困倦,后来竟伏案睡着了。

  便又做了一个梦。

  浔陵行宫西南六十里为浔陵山,山高林密、野兽肥美,被圈禁为皇室围场。

  围场外扎着行营,从萤与谢夫人、妯娌孟氏坐在营帐内饮茶,须臾,谢六娘子谢妙洙卷着一阵风闯进来,她一身骑射装束,表情愤懑,将马鞭甩得唰唰响。

  只听她抱怨道:“大哥和三哥都下场,凭什么偏拘着我?萧澧身边的女官都笑话我!”

  谢夫人瞥她一眼:“公主名讳岂是你能挂在嘴边的?今日到处都是皇亲勋贵,你安分些,想打猎,等日后你三哥得了空,叫他陪你一起。”

  谢妙洙更生气了:“我又不是缺人哄我玩儿!”

  谢妙洙转身又跑了出去,谢夫人叹息着轻轻摇头:“阿洙这性子,别闯出什么祸才好。”

  不料谢夫人一语成谶,到晌午时分,营帐外突然起乱,去探信的侍女一脸慌张地回来禀报说:“六姑娘惊了贵主的马,贵主坠马见血,太医说贵主小产了!”

  从萤与谢夫人俱是大惊失色。

  贵主营帐被围得水泄不通,唯有医正与女官们匆忙进出,将血水一盆一盆往外泼,很快将草地染成了深红色。

  从萤心里揪着,浑身禁不住地颤抖,忽然她看见谢玄览朝这边走,正要上前询问,却有一人先一步提剑迎上去。

  是宣驸马。

  印象里冷淡无争的宣驸马赤红着双目,拔剑出鞘,利落凶狠地砍向谢玄览。谢玄览提燕支刀相抗,二人瞬息间交手十数招,最终是谢玄览挑飞了宣驸马的剑,紫青色的刀刃贴在驸马颈间,微微一动,割出一道细长的血痕。

  宣驸马冷声切齿道:“明刀真枪,生死自负,我绝无怨言,你既如此光明磊落,为何偏偏用此阴诡下作的手段,从前害了先皇后,如今又来害她,你们谢氏当真如此容不得皇嗣吗!”

  谢玄览睨着他:“宣驸马是疯魔了吗?当时众人都看得清楚,贵主驭马不当,是故意朝我六妹冲过来的。”

  “故意?”宣驸马声息不稳:“分明是有刺客逼她,你们谢氏,你们谢氏……”

  谢玄览说:“是刺客也好,阴谋也罢,宣驸马若有证据,尽管奉呈御前。”

  他转头看见站在营帐边的从萤,不再与宣驸马废话,收了刀朝她走过来。见从萤神情沉重,还当她是担忧谢妙洙:“是娘让你来问消息的吗,六妹虽然惹了麻烦,但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从萤问他:“你要去哪儿?”

  谢玄览说:“公主帐。”

  “带我一起,”从萤撒了个谎,“婆母让我打探一下公主的情况。”

  谢玄览在帐前卸了刀,女官冷脸为二人卷起帐帘。

  公主帐分三进房间,进深约有富贵人家整座院落一样开阔,甫入帐是待客茶间,然而隔着两道门,从萤还是闻见了扑面而来的血腥气。

  凤启帝坐在圈椅里,神色疲惫伤怀,宣德长公主在旁宽慰他。从萤听见长公主说:“萧家的女人大概命都硬,臣妹克夫又丧子,最能理解淳安的痛,说到底,日子还得往后看,最要紧的是自己……”

  从萤本是伏跪在地,闻言突然怔住。

  克夫丧子……宣德长公主丧子了么?

  她脑海中突然浮现一张苍白清俊的面容,瞳色幽深,含情凝视着她。是晋王殿下。他不是好好活着吗,为何长公主会说自己丧子?

  从萤心中一瞬茫然不解,继而慢慢感到恐惧——一路走来,她的确没有见到亲王帐。

  她尚未想明白,忽闻“哗啦”一声瓷器碎响,竟是一向喜怒不显的凤启帝,将手边茶盏砸在了谢玄览身上。

  “去告诉谢患知,朕将追封淳安腹中的孩子为皇太孙,皇太孙既殒,必要有人陪葬,若是抓不到刺客,便要你们谢氏的人命来殉!”

  谢玄览没有躲避,滚烫的热茶浸湿了他的绯袍,他微微侧着脸,因乌发尽高束在玉冠内,崩起的碎瓷片在他下颌划出了一道寸长的血痕。

  从萤心中悬起,定定望着他,他神情平静如水,眼底却有沉沉暗涌,翻着令人胆寒的森然,但与她目光相触的一瞬,忽然垂目偃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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