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竭力想表现自己的求人的诚意,婉转铺垫道:“我知道,从前我已是高攀谢氏,如今我辜负三公子的情意,三公子必然不会原谅我这样对感情不贞的人,我亏欠三公子良多,非言语可以化解,要休要弃,我任凭三公子处置,绝无二话。”
谢玄览:“你打了一路腹稿,全是这些废话吗?”
从萤:“……”
见他要走,从萤
连忙图穷匕见:“怜君之事关乎生死,还请三公子与独眼龙周旋,救命大恩,另行相报,不胜感激!”
谢玄览翻身跨上马,睨着从萤,缓缓说道:“我可以去找独眼龙,但你不许去见晋王,否则被我知晓,你就别想再见怜君。”
从萤连忙点点头:“我知道了。”
目送谢玄览离开后,从萤想了想,仍是去寻季裁冰。
她想着季裁冰三教九流人脉广,也许听说过独眼龙这号人物,她不能一味仰赖谢玄览,哪怕对独眼龙多些了解也好。
孰料季裁冰也正为一桩麻烦事烦心,她面前站了好几个鼻青脸肿、绑夹板缠绷带的伙计。从萤细问之下,原来是季裁冰的夫君在南边几州做生意赚了钱,先行将细软和新式花样布匹运回云京,不料却在鬼哭嶂遇上山匪,不仅货被劫了去,更是死伤了好几个押镖伙计。
季裁冰叹气道:“钱虽然心疼,散尽仍可复来,可怜我这些伙计,家中老小正翘首盼着他们归家。谁曾想鬼哭嶂那荒山头,竟能攒出这么多山匪来!”
从萤安慰她:“万幸姐夫没有赶在这趟,要赶快给他递信,叫他换路入京。”
季裁冰:“鬼哭嶂的山匪不除,往南的生意就不好再做了,这天杀的独眼龙,命债钱债,我早晚要他一并偿还!”
“来日方长——等等,你说谁?”从萤心头咯噔一跳,怀疑自己听岔了。
季裁冰愤愤道:“自然是那鬼哭嶂杀出来的山匪,自报家门叫独眼龙,这些嚣张的亡命徒,也不知朝廷何时才能法办了他们!”
从萤攥紧了袖子,脸色缓缓变得凝重。
季裁冰安顿好伙计,这才拨冗询问从萤:“你急匆匆跑到我这儿来,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裁冰阿姊,”从萤握住季裁冰的手心里一片冰凉,“这件事太古怪了。”
她将今日在西桥棚市所见所遇,略去了与谢玄览之间的不愉快,讲给季裁冰听,同时道出心中的疑惑:“独眼龙在城内强买年轻姑娘,在城外又大肆劫掠,行事如此嚣张残忍,早该恶名在外,可我今日,却是头一回听说此人。”
季裁冰说:“我做生意这么久,也是头回听说这号人物。”
从萤:“他本当暗中攒力,闷声作恶,才能长久苟存,可他不仅向被劫的商队报上名号,连西桥棚市的老妪都恐惧他的恶名,他好像……并不怕被朝廷知道自己的存在。”
季裁冰蹙眉道:“莫非他背后有大靠山?”
从萤轻轻摇头:“不像。今上并非无为放任的昏君,他若真有靠山,更应隐踪蹑迹,否则不仅不能长久,而且会牵连靠山。我倒觉得,独眼龙像个靶子。”
“靶子?”
“故意招摇作恶,竖起来扎眼……可我想不通,山匪肆虐,到底会对谁有好处。”
季裁冰走的是和气生财的路子,论阴谋推算,她就是个葫芦棒槌。从萤与她大眼瞪小眼许久,眼见着思路钻进了死胡同,只好起身告辞。
她说:“朝政上的事,我要去请教另一位仁兄。”
季裁冰眨眨眼:“莫非是晋王?”
从萤示意她噤声:“低声些,这不光彩……三公子派人跟着我呢,我得绕着晋王府走,哪里还敢去见晋王。”
季裁冰倒吸一口凉气:“莫非你东窗事发,被他当场捉双?”
从萤:“……好姐姐,少看些话本。”
她叹了口气,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摆摆手同季裁冰告辞,登上马车后,同车夫报了个地名:“鸣珂坊,杜宅。”
谢玄览只说不许她见晋王,可没说不许她见杜如磐呀。
第39章 醉鬼
杜如磐对从萤的造访十分惊讶,一面受宠若惊地延她入内,一面手忙脚乱收拾满屋狼藉,将挂在屏风上的蓑衣、搁在书案边的碗筷、散落地上的废稿等,连捧带捡地收拾了,都堆到她看不见的里屋去。
从萤心里不赞成这样的邋遢,面上却不显,还顺手帮他把支了半个月的雨伞收起来,善解人意道:“我见杜兄桌上笔墨未干,想必是一整夜都在作文章?”
“不是写文章,是写弹劾的折子。”
杜如磐用袖子扫了扫客椅上的灰尘,挑了个干净些的茶杯给她倒水,趁机为自己辩白一句:“我的确忙昏了头,其实平日里起居整齐。”
从萤望着杯里的旧茶垢,笑了笑转移话题:“我来是有些朝政上的事要请教杜兄。”
杜如磐微怔:“朝政?”
从萤说:“近日云京城外出现一支作乱的贼寇,数番侵扰无辜百姓,为首者自称独眼龙,杜兄可听说过?”
“贼寇作乱,朝中竟没有风声,”杜如磐一拍案道,“云京内外治安是二十四卫的辖责,谢玄览每日自诩威风,却放纵贼寇,瞒上不报,看来弹劾谢氏的折子里还要再加上这一条。”
从萤眼皮微微一跳:“杜兄要弹劾的是谢氏?”
杜如磐不避讳她,直接将昨夜拟好的劾本底稿拿给她看:“谢党说要修避暑行宫,从刑部提走几百名人犯做苦役,可是据我查探,他们分明是偷偷给谢氏修私宅去了。我数日前上了封折子,弹劾王氏强占民田,被谢党压住不呈,这回我要等朝会时面劾他们!”
世家党派之间的勾结,实属寻常,王氏屡次想将族中女郎嫁给谢玄览,这风声也曾传进从萤耳中。
从前她不敢应谢氏的婚约,正是顾忌其尾大不掉、树大招风,如今虽勉强说服自己,嫁人后可只做个不闻俗务的隐士,终日修书治学,可真正听说了谢氏相关的行径,心里还是下意识一紧。
她垂目翻看劾本底稿,杜如磐的语气里带了几分试探:“四娘子,果真要与谢氏结亲?”
从萤:“……嗯。”
杜如磐委婉规劝道:“谢三虽然生得好,谢氏却非积善之家,你瞧瞧他们如今的行径,你若嫁过去,老师的清流之名可就难保了。”
从萤弯了弯嘴角:“祖父的名声么,早就败光了,何况谢氏虽狂,但——”
但字如何,从萤没能说下去,她的目光落在劾本“鬼哭嶂”这三个字上,面上的笑意缓缓消失。
许久,她问道:“你说谢氏在鬼哭嶂南边修私宅?”
杜如磐:“是啊,刚调了犯人在北边修行宫,南边就开始动土修宅,哪有这样的巧事。”
从萤想起劫了季裁冰商队的鬼哭嶂匪寇,又想起谢玄览说他认识独眼龙,缓缓吸了一口气,似喃喃自语道:“是啊,哪有这样的巧事。”
她旋即起身告辞,杜如磐本想留她用饭,斟酌的话语尚未出口,从萤的马车已绝尘而去。
*
从萤去见杜如磐时,谢玄览正在校场上声势浩大地点兵点将。
他让传令兵举着令旗,在校场里边驰边喊:“厉兵秣马,鬼哭嶂剿匪!厉兵秣马,鬼哭嶂剿匪!”
这样喊了半个时辰,茶过三巡,终于将淮郡王等来了。
淮郡王萧泽贞一身酒色脂粉气,分明是闻讯刚滚下欢场赶过来,却装出一副校场偶遇的态度,惊奇地询问谢玄览:“表弟,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谢玄览慢条斯理地擦着燕支刀:“去鬼哭嶂剿匪。”
淮郡王说:“哦,鬼哭嶂啊,近来是有群乌合的匪寇,不过我已经和舅舅商量过了,此事让大表哥去就行,不必劳你的大驾。”
舅舅指的是谢相,大表哥是谢玄览的亲哥哥谢玄知。
谢玄览却皮笑肉不笑道:“既然你们已有定夺,按理说我不必再操心,可那鬼哭嶂的独眼龙得罪了我,我偏要亲自活剐了他。”
淮郡王面上的惊讶不似作假
:“他何时得罪了你?”
谢玄览:“我在西桥棚市看中一个姑娘,着人买来当个侍女,却被那独眼龙抢了先。我么,一向怜香惜玉,不忍那姑娘在土匪窝里受磋磨,只好亲自去抢回来。”
淮郡王听罢,嘴角抽了抽,明显是一个字也不相信。
他问:“那姑娘有名字吗?”
谢玄览:“叫怜君,就是今天刚被买走的。”
淮郡王点点头:“这事交给我和大表哥,你等消息便是。”
淮郡王办事从来没有这样利落过,半下午的时间,就将怜君全须全尾地送了回来。
那姑娘受了点惊吓,咬着嘴唇怎么也不肯说话,谢玄览让下属将她带走照顾,转头与淮郡王虚与委蛇:“表哥兵贵神速,今日真是多谢了表哥。”
淮郡王意味深长道:“为了咱们的共同大计,这点事情倒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