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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萤_木秋池【完结】(34)

  此话颇有打趣的意味,竟显得有些亲昵,谢玄览甫一开口就后悔了。

  正此时,府军卫取了披风来,谢玄览接过时,扫了那府军卫一眼,目光在他腰上一顿。他随意同那府军卫闲侃了几句:

  “你们指挥使呢?”

  府军卫答:“张指挥使与刑部狄大人入宫去了,好像是为了同薛督察争论围封贡院的事。”

  他提到的这位狄大人,就是谢玄览的堂嫂,在刑部任右侍郎。

  谢玄览问:“你是他的马夫,怎么不跟着去牵马?”

  那府军卫道:“指挥使说他午后还要回来,让小人带着弟兄们在此,免得禁军背地里做手脚。”

  谢玄览点点头,似乎对他的对答十分满意:“你倒是伶俐,叫什么名字?”

  “小人杜明,明白的明。”

  谢玄览:“等会儿你为我牵马回谢府。”

  杜明微愣后,颔首遵命。

  谢玄览同府军卫说话时,从萤正仔细观观摩陆牧留下的那张字条,忽然肩上一沉,是谢玄览将披风搭在了她身上。

  披风轻软暖和,酥酥的暖意沿着脊背延展,慢慢爬上她被冻得僵冷的手臂。

  谢玄览忽然低头凑近,他身上清冽的甘松气息与披风上熏染的瑞龙脑香相得益彰,从萤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受惊一般抬起眼,正撞入一双澈如寒星的眸子中。

  他生得极好,眉骨挺拔、眼尾深长,墨漆色的瞳孔里含着温水一样的流光。这样昳丽的眉眼,偏又生了挺直的鼻梁与分明的颌线,干净利落仿佛刀锋凿自深冰,每一寸都浑然天成。

  面无表情时,有种矜傲无人的冷清,如此刻这般似笑非笑,年轻气盛的风姿却叫人移不开眼。

  “你在看什么?”他边系披风边问,压低的声线听起来分外温和。

  极易让人产生暧昧的错觉。

  幸而从萤尚冷静,没有落入他一语双关的圈套,垂下眼道:“我在看陆牧的遗笔。”

  “看得这样入迷,有什么新发现吗,神断大人?”

  若说方才是从萤自作多情的错觉,这句调笑却让她确认,谢玄览就是故意的。

  她沉吟片刻,轻轻摇头:“没有。”

  “无妨,待会儿刑部派仵作来,这边交给他们。”

  谢玄览低声与她说话,温隽清冽的气息轻轻落在她耳侧:“你身上穿的是刑部文吏的官服,再待下去恐要穿帮,何况这样单薄,小心着凉。随我走么?”

  从萤

  望着他,迟疑着点点头。

  他勾唇一笑,虚揽过从萤的肩膀,将迈出门时,从萤又回头看了一眼陆牧的尸体,旋即垂下眼,不知在想什么。

  “别担心,”谢玄览说,“我会还姜从敬一个清白。”

  从萤却未发一言,直到谢玄览将她安排上马车,要送她去寻季裁冰时,从萤忽然叫住他。

  “三公子。”

  从萤扶着马车的毡帘,谢玄览站在马下,两人一高一低相望。

  从萤与他目光相对:“我有一个猜测想说与你听……陆牧他出身寒门,虽自恃才高,在翰林院里却总被世家子弟压一头,他为了谋求前程,答应贵主做一件事,在做誊录官时将我堂兄的试卷替换掉,陷我姜家于窃听圣言的大逆罪名中。”

  谢玄览凝视着她:“你为什么会怀疑贵主?”

  从萤说:“因为贵主记恨我家,此次科考由她主理,她要做手脚很容易,而且,陆牧的遗笔中也说了,‘颠阴倒阳’、‘助纣为虐’……这两个词,从前都是用来形容贵主,三公子,你觉得呢?”

  谢玄览说:“姜从敬的确是被陷害的,我会把姜家摘出来。”

  从萤却又问了一遍:“你觉得我分析有道理吗?”

  她的声音虽温和谦柔,隐约却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意思,似乎一定要从他口中听到确信的答案。

  谢玄览半晌没说话。

  此刻日头西斜,他一半侧脸沐在明金色的阳光中,仿佛镀了一层华美的金面,另一半侧脸遮在影子里,模糊难辨神色。

  终于,他点点头,对从萤道:“你说的有道理。”

  从萤嘴角牵了牵:“既然已明白了真相,那我也能放心了。”

  她松手落下毡帘,马车缓缓驶离贡院门前,与谢玄览擦身而过时,风卷起一角窗帷,从萤瞥见谢玄览眉心蹙着,攥紧了手里的燕支刀。

  她缓缓错开了眼,解了身上的披风弃在一旁,只觉得一阵冷意由外而内渗入了肌肤,直渗进心底去。

  与方才对谢玄览所言不同,她心里勾勒出了另一个真相。

  ——其实姜从敬的试卷并非陆牧调换,陆牧也并非死于贵主之手。

  姜从敬原卷错乱的编序、墨色更深的骑缝印、手感不同的洒金京榜纸,这些痕迹都太明显,随便一个懂门道的人都能看出不妥,会令人想当然地觉得,姜从敬的试卷是在誊录过程中被替换的。

  实际上呢?

  从萤想起那摞装订孔隙与骑缝印无法同时对齐的试卷。

  在试卷弥封的过程中,正常的流程是糊名装订、编序、加骑缝印,这样形成一摞的试卷绝不会孔隙与骑缝印无法同时对齐。

  除非是先给试卷编序、加印,然后将姜从敬的原卷抽出来,替换成大逆不道的假卷,最后再用麻线装订。加骑缝印时,倘若试卷不慎发生上下偏移,装订后就会出现麻线孔隙与骑缝章无法同时对齐的情形。

  这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留下的痕迹,若非她灵光一现,也许根本不会察觉。反而是最初一看看出来的痕迹,是刻意将注意力引向誊录过程。

  还有陆牧留下的那张字条。

  谢玄览问她是否在字条上发现了新线索时,她那句“没有”是对他撒了谎。

  她本来是想告诉他,一个人的绝笔遗书,不会将字写得这样端方平和,这张字条应该是凶手事先就准备好的。

  可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从萤闭上眼,回想谢玄览那时亲昵的态度,为她搭上披风,亲自系好,温言隽语很容易令人乱了心神,恍若天工的一张脸,此刻还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原来是劝她离开的美人计啊。

  从萤心头冷热交织,十分不成滋味。

  马车停在季裁冰宅院的侧门,季裁冰慌慌张张迎出来:“我一早就听说姜家又被锁了,是你大堂兄犯了事,我想进去找你,怎么塞钱都没用,那谢三就是个属狗的,连你家哪里有狗洞他都派人看紧了!”

  一边喋喋不休,一边扶着从萤的肩膀将她上下打量:“你还好吗,他没把你怎么着吧?”

  从萤轻轻摇头,勉强笑了下:“阿姊放心,我没事,姜家一时也不会有事。”

  “没事就好,快随我进来,我让人给你烧水沐浴更衣,你身上这穿的什么东西……”

  从萤却说:“我只是来报个平安,就不进去了。”

  季裁冰:“那你要去哪儿?”

  从萤往来时的方向望了一眼,说:“我要回贡院。”

  第24章 梦身

  杜明为谢玄览牵马回府,正要将马送回马厩,忽听谢玄览说:“你手里的马鞭,纹路倒是别致。”

  杜明脚步一顿,态度谦恭地回身应道:“回三公子,这是张指挥使的物什。”

  “张原洪是个暴脾气,喜欢以蛮力驯马,所以他的马鞭上有细小的倒刺。”

  谢玄览伸手拿过马鞭仔细端详,果然在那些针芒一样的倒刺根部,发现了细微的血迹。

  他帮姜从萤挂尸体时,在尸体颈间勒痕处,也发现了仿佛针扎留下的血瘀。

  “还有你的掌心,”谢玄览倒转马鞭,木鞭首拍了拍杜明的脸,“你倒是皮糙肉厚,手握鞭子勒死陆牧,倒刺扎进手里,竟然没觉出疼。”

  杜明一愣,下意识摊手去看,并没有留下刺痕。

  谢玄览轻笑一声:“诈你的。”

  杜明唰然变了脸色,仍负隅支吾:“三公子说笑了,小人不明白您的意思——”

  “啪!”

  蛇皮鞭割风甩在脸上,杜明只觉得自额角至下颌一阵火辣灼烧般的疼。鲜血滴落到他睫毛,他“扑通”一声跪在谢玄览面前,透过血雾望见他冷峻如寒冰的神情,嘴唇哆嗦了几下,一时说不出话来。

  谢玄览垂目望着他:“什么时候府军卫成了把人尽可控的刀,敢瞒着我做这杀人栽赃的阴诡勾当,若是哪天有人唆使你们造反,你也去么?”

  “小人不敢……小人……”

  谢玄览那一鞭子没有留情,若非杜明精壮,被他一鞭子抽死也是有可能的,他又惊又惧,满面血污里,只觉得嘴唇都不受控制。

  谢玄览问他:“谋划这件事的都有谁,张原洪?狄飞霜?谢丞相?”

  他每报一个名字,杜明脸色就惊惧一分,几乎要厥过去时,遥见通往主院的庑廊里走来一个翩翩儒雅的身影。

  “子观,把鞭子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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