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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萤_木秋池【完结】(21)

  心情瞬间变得低沉。

  他问紫苏:“钱老八的事,是谁告诉谢三的?”

  紫苏闻言怔愣,虽隔着一道屏风,目光却不由得闪烁:“奴婢不清楚……”

  屏风内只闻落子,不闻人言,连呼吸声也清浅缓慢。

  紫苏却是心跳越来越剧烈,回忆起前段时间晋王整治内府时的手段,心中暗恼自己多嘴。

  她其实是谢府的奴婢。

  七年前,谢府管事买下一批身世清白、聪明机灵的孩子,要安排到各家大臣府邸中做眼线。紫苏生得美,又能歌善舞,管事本打算将她安排到钱老八身边。

  钱老八未弱冠时已经色名远扬,将屋里屋外得婢女都玷污了遍。紫苏不想去钱府,便想着趁夜逃出谢家,结果被巡府的奉宸卫当场抓住,险些就地砍杀。

  幸而谢三公子及时赶到,见是个小姑娘,查明缘由,叫奉宸卫放开了她。

  那时三公子说:“你不想去钱府也罢,给你换个清净的地方,到晋王府去,如何?”

  晋王不理政事,也不近女色,到晋王府去如同归隐,紫苏当然愿意,感激涕零地应下。

  她在晋王府待了七年,从洒扫女婢一路做到宣德长公主身边七品女官的位置,统共没正经见过晋王几面,不料数月前,晋王闹了回诈尸后,突然将她调来了观樨苑。

  晋王收拾钱老八的事,确实是紫苏传消息告诉了三公子,只是晋王这样快怀疑到她,实在是让她又惊又怕,想不通哪里漏了马脚。

  屏风里侧,晋王仍在落子。

  他当然知道紫苏的来历,调她在身边,正是方便她给从前的自己传消息。

  至于方才故意吓她……纯粹是心情不好,也见不得旁人高兴。

  紫苏正要跪下坦白请罪,忽听有人停在门边报道:“紫苏姐姐,来了位姜四娘子,正在耳房等着见你。”

  “哗啦啦——”

  屏风里侧,似是猝不及防碰翻了棋篓,接着是数声压在喉间的骤咳。

  紫苏盯着滚出屏风的棋子,小心问道:“殿下可要召见姜四娘子?”

  许久,屏风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嗯”。

  从萤随紫苏走进来时,地上的棋子已被收拾干净,屏风也被撤去,她扫见一袭月白色的衣角,就地俯身下拜:“臣女参见晋王殿下。”

  “起来吧。”晋王漫不经心地重新摆开棋谱。

  从萤将护在怀里的桂花枝交给紫苏,说道:“谢家的木樨花,我已为殿下折来,就不多打扰殿下的清净了。”

  晋王却道:“紫苏,上茶。”

  从萤不得已停住脚步,紫苏退下后,暖融融的花厅里只剩下她与晋王。

  晋王静静望着她,直到她耐不住疑惑抬眼相觑,才含笑将目光落回棋盘上,问她:“四娘子可愿与我手谈一局?”

  从萤说:“殿下有什么吩咐,还请直言。”

  晋王问她:“听说你今日到谢府拜寿去了?”

  从萤答:“是。”

  “可曾见到什么新鲜事?”

  从萤思忖后说道:“都是些拜寿的寻常事,若说热闹,最热闹的也许是我与三公子——”

  紫苏走进来奉茶,从萤接过一盏干姜川芎参茶,向她道了谢,却只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就搁在了手案上。

  晋王指间的棋子久久未落,等待着她的后话,面上不显,心中却是忐忑。

  她是否也会如紫苏那般,觉得他马球场上风采卓然——

  “我与谢三公子,姜家与谢家,退婚了。”

  “啪嗒”一声,黑玉棋子落在棋盘上,余韵嗡然不绝。

  晋王蹙眉凝视着她,只觉一阵血气自心口涌上喉间。

  半晌才发出声音:“你说你与谢三……退婚?”

  “是。”

  “为什么?”

  从萤垂下了眼睛:“一桩婚事不成,处处都是缘由,反倒是成了,才该问为什么。”

  她的语气那样平静,仿佛退的不是一桩人人称羡的婚事,而是一匹华美却不实用的锦缎,一桌色香俱全、却味同嚼蜡的宴席。

  仿佛旁人替她道可惜,她却只觉得轻松

  只是——真的轻松吗?

  前世婚后,他见过她太多次苦心自藏的平静。

  与母亲决裂、强行将小妹带离姜府时;与故交异道、碍于立场再不能交游言欢时。

  站在通天塔上,孤零零眺望太仪女学明彻的灯火时。

  他见过太多次,早已看得清楚,她表面的平静像一面铜镜,将所有的探询、好奇都折回去,谁也不曾见过藏在镜面之下的情绪。

  晋王站起身,撑着玉杖,缓缓走到从萤面前。

  她身上有谢府的木樨香,清浅即将逸散,晋王情难自

  禁地抬起手,想要碰一碰她,却见她后退数步,直走到正午穿进花厅的阳光里。

  晋王只好讪讪将手收回。

  他心里乱得如同一团缠麻,既气恼她的绝情,又心疼她的苦衷。

  他不甘心地问道:“退了这门婚事,难道你还能找到更好的退路吗?”

  从萤说:“此事与殿下并无干系。”

  似乎被逼问得有些生气了,从萤又退后一步:“若殿下没有别的吩咐,臣女先告退了。”

  晋王也知道她是不受勉强的性子,不敢逼问太甚,怕将她惹急了。

  遂叹息着回身:“罢了,你走吧。”

  听见她的脚步踏出花厅,忽然又止住,试探着问他:“那红梅白雪山的腊梅花,殿下还要么?”

  晋王说:“难道你与谢□□婚,欠我的恩就不是恩了?”

  从萤应道:“我会去的。”

  *

  从萤拜访过孝成郡主,将婚书取回,与谢相和祖父交换的信物玉如意一起,遣人送还了谢府。

  谢相得知此事后大怒,将姜尚古召来痛斥一通。

  “什么时候与谢氏攸关的事,能由你连声招呼也不打,就自己做了主?你想调任回京,等你家先把云京的礼数学周全了再说。”

  这是仍要外放他去地方的意思,姜尚古一听便慌了,顾不得此刻是谈论私事,“扑通”一声跪在了谢相面前。

  哀求道:“相爷明鉴!能与相府结亲,是吾家祖坟上冒的青烟,吾家欢喜尚来不及,怎可能上门退婚。这一定是家中小女弄错了,抑或是争风吃醋的缘故。”

  谢相冷笑一声:“去年姜老御史从许州给我写信,说愿以平生清名作投状,请求调任他回京,给姜家子孙谋个前程。本相对姜家不计前嫌,纡尊降贵地主动结亲,可你们呢?一而再再而三地捅冷刀子,简直是吃里扒外!”

  姜尚古急得直磕头:“相爷息怒,相爷息怒!我马上回去把这件事弄清楚,一定携小女登门赔罪!”

  “滚吧。”

  谢相将订婚信物玉如意,连同那被涂抹的婚书一起,摔落在姜尚古面前。玉如意跌碎成两半,姜尚古被震得浑身一抖,仿佛摔碎的是他的脊梁骨。

  谢玄览在门外听了半天,待姜尚古离开后,迈入了花厅。

  谢相余怒未平,见了他,却也缓了缓脸色:“今日怎么得闲在家,可要手谈一局?”

  谢玄览应了声好,撩衣坐在临窗的小几边,乌金履支在木榻下的横搁上,随意拈起两颗白子,交错的长指盘着玩儿。

  见他心情不错,谢相颇为纳罕,问他:“区区姜家也敢落你的面子,你竟然不生气吗?我还以为你会带人把姜家的门柱拆了。”

  “我气什么?”

  谢玄览落子,扬眉时竟有几分得意的笑:“这门婚事,本就是我逼姜家退掉的。”

  谢相落子的手顿住:“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喜欢呆板木讷的姜四娘子,也不喜欢家世寒微的姜家,是我逼姜四娘子退的婚。”

  他落了子,又拈起一颗,翕忽的长睫半掩着眼里玩味的笑。

  “她来拜寿那天,我同她说,想嫁进来,至少要准备一百万两的嫁妆,用来婚后为我纳十二房美妾,要环肥燕瘦各不相似,每日晨昏定省,在堂下站成一排给我请安。”

  谢相愣了许久,重重拍在棋枰上,震得棋子们都错了位。

  他斥道:“简直胡闹!那姜四娘子风骨高致,是清流之后,岂容你这般折辱?”

  谢玄览说:“任她风骨高致,我可不想娶个夫子回来供着。”

  “娶妻娶贤,”谢相说,“何况世人都明眼瞧着,倘若咱们薄待姜家,那些随风倒伏的世家如何肯为谢氏效力。”

  谢玄览将指间棋子抛回棋篓中:“可我就是不想娶。”

  谢相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可真是……”

  谢玄览说:“还有别的方式可以向姜家施恩,于世人立信,这件事交给我去做,一定能让父亲满意。”

  谢相也失了落子的心情,拂乱残棋,挥挥手让他滚,谢玄览果真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半天的吵闹实在令人疲惫,谢相起身走到博山炉旁,拾起长舌铜勺,将炉烟掐得淡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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