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面孔,同学们都不认识。只有一个女生和同桌小声纳闷:“咦,他不是逍遥书店的老板么。”
生物老师察觉后想出去问问他有什么事,萧定隔窗笑着摆摆手,示意自己这就走。
临走前,他又最后看了眼第四组前排靠窗的那个黄色身影,她两手支着头,对他的出现毫无所觉。
浑浑噩噩有浑浑噩噩的好处,不知道爷爷什么时候来,也不用胡思乱想马老师会和他具体说什么,惴惴不安的紧张感被无法驱散的困意挤跑一大半。
中午不必去书店,放学后直奔公寓楼。
饭菜做好摆桌上,萧潇见芳芳没急着去给爷爷送饭,明了他这是要回来吃。
果不其然,她和萧遥刚在餐桌坐下,就听见有人掏钥匙开门进屋。
“叔回来啦。”汤盆搁在餐桌正中央,芳芳戴着隔热手套直起身,笑盈盈望过去。
萧定随口“嗯”了声。
萧潇和萧遥都没动筷子,忽然听见他说:“你们先吃,我去洗个手。”
一颗心提吊在半空,吃也吃不安稳,卫生间徐徐的水流声在这种时刻成了战场上轰鸣的炮弹,在萧潇耳边嗡嗡作响。
椅子拖动,萧定在主位坐下。
“小芳,给我拿瓶酒来。”
“诶。”芳芳撂下碗筷,麻溜地依言行事。
萧潇闷头吃饭,忐忑不安地等啊等,一碗白米饭都味同嚼蜡地吃得干干净净了,他也没同她说一句话,就只是自顾自,喝喝小酒吃吃菜。
一种难以自控的情绪渐渐涌上心头,她很清楚地感觉到,该来的不来,并没有因此松口气,反而心情愈加烦躁。
“我吃饱了。”
低头站起来,转身离开餐椅,她咬牙朝卧室走。
“等等。”萧定手里捏着小酒盅,叫住她,“爷爷和你谈谈。”
芳芳端着碗看他,唯独萧遥仍慢条斯理用餐。
酒盅搁桌上,萧定语气平和地对萧遥吩咐:“你这吃饭速度啊可真比不上你姐姐,吃快点,吃完好去睡觉。”
萧遥筷子停了停,没说话。
萧潇收回目光,扭头往房间走。
她坐在床边,双手按在床沿,垂眉颔首,安静等候。
爷爷走进来的时候,她悄悄分过去一点视线。他面上表情很平静,看不出异样。
面前拖来一个软包凳,爷爷与她近距离相对而坐。
“你这孩子。”他叹声气,“你们马老师和我说了不少你在学校的表现,说实话,你让爷爷有点意外。”
只有意外,难道就没有失望么?
萧潇晃荡小腿,不吭声,不抬头。
小动作不断,萧定也没管她,他敞腿坐着,手扶膝盖。
“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和学校里的小男生谈朋友又吹了?”
“……”
萧潇猛地扬起脖子,都能听见关节咔哒响。
萧定斟酌措辞,笑了笑以缓和气氛。
“你和马老师说每天晚上都失眠,我看你昨晚睡得早,还跟他说不可能,你这丫头向来倒床就着,从小就和个小猪一样。”
我那是忽悠他的。
萧潇紧紧抿唇,不为所动,腿不晃了,坐姿僵直,表情僵硬。
爷孙俩对视数秒,萧定有些尴尬,沉默片刻叹口气,无奈一拍大腿。
“算了,你抓紧时间睡吧,待会又该上学了。”
临起身前,摸摸她的头。
“你还小,什么年龄做什么事,操之过切难免会栽跟头,这都正常,把路正回来了就好了,没必要和自己较劲。行了,睡吧。”
房门关严,很快卧室里就只剩她一个人。
她呆呆坐着,坐着,很久很久……都没有动。
……
午后燥热难耐,两台挂式空调的制冷效果依然不佳,氧气仿佛一丝丝被抽离,呼吸之间难言的压抑。
萧潇坐在第四组第二排靠窗的角落里,用一根水性笔支着下巴,耐着气温,昏昏入睡。
化学老师一说找人上讲台写化学方程式,班里学渣一股脑都扎下头。
他在讲桌座位表上随意一扫,找了个名字有特色又眼熟的。
“萧潇。”
话音一落,见被点名的不是自己,一部分学生犹如解脱般,纷纷又重新抬头坐直。
如料想般,别说是有人站起身,教室里好一会都没半点动静。
知晓萧潇座位的,下意识就往她那边看。
化学老师立在讲桌前,手里捏一根半指长的粉笔,顺着座位表的方位也看过去。
那里算是一个视野盲区。
这一望,大家就见到老师粗犷的眉间浮现一个明显的“川”字。
粉笔掰断,一个不大不小的粉笔头沿抛物线,准确无误地砸在萧潇的头发上,蹦两下,又弹跳到桌面。
萧潇脑袋无意识地一偏,笔杆即刻歪斜,反向倒滑。啪嗒一声,她整个头狠狠往下颠了颠。
额头即将嗑向桌面的一刹,她被颠醒了。
她抬起头,有些茫然。这种茫然每个人在睡醒一觉后都会时常发生,分不清时间、地点,以及自己在干什么。
黑板位于视野的左前方,前桌敦实的背部,短Tee的料子有一大块都被汗水浸湿。
萧潇揉揉眼睛,头颅偏转。
中等身材、戴着眼镜的男老师,目光严厉,面色铁青地与她直直相对。
“站起来。”老师浑厚的嗓音沉沉如水。
萧潇揉揉脖子,低眉顺目,从座位上站直。
气氛肃静,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
辞色俱厉的低斥响彻教室,训导几句不算,又罚站了一会,化学老师才允许她坐下。
可惜啊,午饭后大脑供血不足,她又缺觉,困意来了根本难以抑制。
讲台上不时刮来眼刀,萧潇拼尽最大努力死命撑住。
然而,混沌的大脑并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上下眼皮动不动就不顾她的意愿强行切磋上武艺。一堂课,她过得煞是辛苦。
终于,铃声打响。
她如释重负,往桌上一趴。
同桌梁伊曼冷眼睇视,目光不屑,外加嘲讽。
眼睛半睁,不小心瞥见,萧潇撇撇嘴,头朝窗户,彻底闭上眼。
刺目的强光落在眼皮上,让人越发疲懒。
两个学生追上去问完题,化学老师收拾收拾,离开教室。
“徐老师出去的时候又看了你一眼。”梁伊曼语气悠悠然。
萧潇枕着手臂把头转回去,半睁着眼,迷蒙状:“我?”
“不是你难道是我?”她眼中的幸灾乐祸不作遮掩。
萧潇右眼皮跳了跳,没吭声。
下课后的校园吵吵嚷嚷,杂七杂八的声音如蜩如螗,如沸如羹。
她咬咬牙,一个鲤鱼打挺坐直,打算去厕所洗个脸。
双手按在桌面,起身,梁伊曼椅背紧贴后桌桌沿,就算是纸片人也过不去。
困顿地搓了搓脸,萧潇有气无力地开口:“让让。”
梁伊曼仰脖喝饮料,恍若未闻。
从冰柜拿出来的饮料瓶,经过一节课的回温,高温液化,瓶身凝满水珠。手湿了,她又从桌肚里摸出包纸巾,抽一张,慢条斯理地擦。
“你让我出去再擦手不行么。”
梁伊曼冷冷抬眼,不耐烦:“等我擦完手你再出去不行?”
“等你擦好都上课了。”萧潇捂嘴打哈欠,流出眼泪,“快点吧,你这手又不是如来神掌。”
纸巾遇水皱成一团,梁伊曼用力攥紧,桌上一丢,刷一下起立。
“让让让,催什么催!”
人站出去,座椅往里一推,泄愤似的,很用劲,椅子和地面划出尖锐的摩擦声。
两人不和已不是一天两天,周围人对此习以为常,
下午放学,梁伊曼一如既往又故意磨蹭,一本书颠来倒去往进往出拿三回,明知她急着下楼,就是故意不放她出去。
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力保和平,不想和她太过计较,今天萧潇心里犯了一下午的堵,不免脾气大了点。
被梁伊曼撞在枪口上,萧潇一句废话没有,一脚踹在她椅子侧边。
她力气一向很大,又是靠墙坐着屈膝发力,梁伊曼连人带椅歪斜着滑溜出去,连课桌都被冲击得刺啦一声偏转出一个小角。
梁伊曼火大,书往桌上一摔,蹭地起身,“你有病啊!”
班里下课后没走全的同学,被突如其来的大动静吓了一跳。
萧潇任由她居高临下,也不急着站起来,书包放回桌上,她右手臂一折,搭在上面,散散地侧靠着桌子,皮笑肉不笑,说:
“你有药啊?有药就赶紧吃啊,天天不吃药在这祸害我不就是想传染给我吗?好啊,我如你所愿,你发疯我也发疯,现在我们都是疯子,谁怕谁。”
细细的嗓音叫起板来竟然没输气势,萧潇不由愣了愣。
她没和别人面对面大声杠过,头回发现所谓输人不输阵,重点不在声线,在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