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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满塘_末雨【完结】(165)

  话音刚落,云英边喊着“陆三你小子把人弄哪儿去了”,边推门进来。

  后面还跟着好几个人,玄元子一惊,手里的木砣掉到地上,滚了几圈,落在云英脚边。

  她俯身捡起来,先看见背后的鬼画符,眉间紧皱,再翻了个面,复又舒展。

  玄元子咽了咽,悄悄往陆三身后躲,手放他后腰戳了好几下。

  云英抿唇睨了他二人一眼,将木砣收进怀里,上前揪起陆三的耳朵就往外走。

  “你们慢慢谈。”

  暮色将尽,元琅安抚好穆坚,亲自送出东宫。

  先前扬州快马传讯说裴晏和穆弘都死于飓风,穆坚便已病过一遭。可半个多月后,裴晏却活了,好消息更是随着穆弘的尸身一道抵京。

  穆坚在大殿上气血攻心晕了过去,昏迷三四天,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来东宫寻晦气。

  任他如何劝说廷尉已寻了最好的仵作验尸,扬州呈上的案卷口供也并无可疑。可穆坚已将满腔悲愤都记在裴晏头上,一会儿说要让裴晏那便宜女儿给弘儿陪葬,一会儿又说待裴晏回京,定要讨还这血债。

  元琅劝得心力交瘁,安之还活着,他本该高兴,可给刘舜的信已经送出去了,箭在弦上,他还有硬仗要打。

  元琅刚回寝殿躺下,内官便匆匆来报,说怀王殿下领着十数近卫,叫开城门,直朝东宫而来。

  “让地牢那边准备好。”

  内官应声退下,元琅则走到镜前。安之死讯传来,他昼夜难眠,眼下面色刚好。

  但来得可真快啊,算时辰,应是收到信就星夜不休地赶回来的。

  如此,算是赌赢了一半,剩下一半……

  他阖上眼,眉间紧蹙,胸口抽抽了两下,再睁开眼,双目已然通红。

  刘舜步履飞快,三名内官气喘吁吁地跟在后头。

  “殿下……还请殿下在此等候太子召见。”

  “滚!”

  刘舜猛地一喝,声如洪钟,环眼赤红,如狼顾鸱张,令人胆寒。

  最小的内官吓得双齿打颤:“殿下至少……卸甲再进。”

  刘舜脚步一顿,抽刀往那内官额前一挥,顶冠倏地开裂,长发披散。

  他低声重复:“滚。”

  “舅父!”

  一声哀泣,众人回身看去,太子竟是披着寝衣亲自出迎。

  内官匆忙行礼退下,元琅扑上前,双手微颤,泫然泪下。

  “请舅父定要为她讨个公道!”

  刘舜望着这张与阿姊有七分神似的脸,牙槽紧咬。

  “先带我去见他。”

  第一百一十三章 春梦

  微风自气口钻进来,撩得昏黄的火光在三人脸上跳动。

  面前骨瘦如柴的囚犯颤颤巍巍地说完,双膝朝着刘舜跟前挪了几步,额头用力磕在青砖上。

  “李熙有负殿下,有负昭仪……”

  刘舜负手而立,宛如一座石雕,唯有方才听到“皇子啼哭后,臣亲耳听见昭仪问……是男是女?气息虽弱,但嗓音也远比寻常妇人清亮”时,才稍挪了挪身,双拳紧握,指骨一声又一声地响。

  元琅适时上前,泣声道:“请舅父为阿娘做主……”

  刘舜避开这张脸,看向脚边跪着的李熙,他右手已被齐腕剁去,创口黝黑腥臭,只能以一截白骨杵在青砖上。

  “李熙,我记得,你我是同年同月生。”

  李熙身子一震,几不能言。

  “当初元琮被围,她怀胎三月也要随我去驰援,太医院没有人敢应她,只有你。你说三月胎已稳,只要日日施针,控制好胎儿大小,便无虞。那时,你还只是太医令手边负责捣药抓方的童子。”

  李熙听他直呼天子名讳,心中惶惶:“是……李熙德蒙昭仪提携……”

  刘舜倏地掐住李熙的颌骨,将他的头掰起来,面朝自己。

  那时他也不想阿姊去,可她要做的事,从来都不容人置喙,他拦不住。李熙人微言轻,他那法子遭到所有医官的驳斥,说如此极易胎死腹中。但她不管,她只问了一句——

  “你有几成把握可保我孩儿安好?”

  “六成……”

  “足够了。六成都活不下来,那就不配当我的儿子!”

  她什么都要最好的,她的男人,她的儿子,都得是天底下最硬朗的汉子。

  手腕一转,她手中的刀便直直没入那太医令的咽喉。热血星星点点溅在脸上,更衬她的桃李玉面,月眉星目。

  “谁敢把消息传给太后,就和他一样。”

  她如他现在这般,挑起李熙颤颤巍巍的下颌:“若你失败了,也和他一样。你这针可要扎准了,只要我儿安然出生,雍王得胜归来后,你便是新的太医令。”

  年月匆匆,一转眼,他已近天命之年。

  阿姊殁了,她用命换回来那个稚子也没熬过年关。元琮震怒,将太医令李熙贬官流放。

  当初,他也是怀疑过的。可当他回神来寻人时,李熙已经死在流放的路上了。

  看李熙如今这模样,这些年,想必是东躲西藏地苟活。

  但还不够。

  远远不够。

  “李熙。”刘舜沉声道,“她曾与你承诺,有她一日,便有你一日。”

  “是……”

  “那她走了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有脸活着?”

  话音一落,他捏紧李熙的下颌,抬臂猛地朝地牢石壁上砸去。黄腻的浆、猩红的血,裹着骨渣,溅得元琅单薄的寝衣上斑驳一片。

  刘舜扫了眼跌坐在软椅上的外甥,撩起衣摆擦去手上污渍。

  “穆坚刚才来过?”

  元琅垂着的眼帘下眸光微动:“是……穆弘在扬州出了意外,他一时还没看开。”

  刘舜冷哼一声:“没用的废物,死了就死了。也就是他老糊涂了,才把这扒灰扒出来的老来子当个宝。”

  元琅怔住:“舅父你说穆弘是……”

  “这不重要。”刘舜打断他,“但穆坚记仇,你打算如何安抚他?虎贲军几个主将都是他穆氏族亲,一下子都换,不妥,也没有人选。将与兵,起码要磨个一两年,才立得住威。”

  元琅抿唇应道:“我先前提过要纳明月,但他不答应,说明月还小,倒是相中了安之那个养女,让我指给穆弘做妾。可天不作美,过些日子我再……”

  “穆坚那个孙女,年纪不大,可精得很,放在后宫,是个祸患。”刘舜打断他。

  “那舅父认为该当如何?”

  刘舜默了会儿说:“穆坚这老狐狸,从不做无用功。他相中的分明是裴氏崔氏,他想跟这些南朝人结亲,你就成全他。裴晏年纪是大了点,但男未娶女未嫁,也算登对。正好他死了儿子那笔账,让他们祖婿自己去算。”

  “这不妥!”元琅失声道。

  刘舜微微侧目,他方觉失态,遂又缓声解释说:“安之因过去和裴玄那桩旧事,一直没有成家的打算,此事我想还是……”

  话未说完,刘舜忽地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正好挡在油灯前,硕大的身影将他困罩住。

  “太子殿下可要想清楚了再开口。”

  他语调微扬,脸上却看不出半分情绪。

  元琅下意识后退半步,脚后跟碾上几颗骨渣子,双唇紧抿地咽了咽,身子僵硬地揖下:“一切听舅父的。”

  “嗯。那些宫人的名册送去我那儿你便不用管了。至于剩下的……”

  刘舜稍作停顿,他忽然念起了那个叫白凤的女人,她若还在……事便好办多了。

  “你且先等着,我自有打算。”

  “是。”元琅低头看着脚尖,勾唇重复道,“一切都听舅父的。”

  曹敦送怀王出了内城便转为暗中跟随,眼看他走进自家府邸才回东宫复命。

  地牢里的尸身已经清走,只留下一地腥黄汁液。

  元琅端坐软椅,面前跪着三个内官,其中一人长发自肩头断开披散着。

  “说吧,你们谁是舅父的人?”

  元琅轻抿一口滚热的茶汤,刘舜自西门进,不可能遇上穆坚的车辇。从宫门进来,不过半盏茶不到的功夫,消息可真灵。

  他远在怀朔,对京城的动向怕是比他这个太子都知道得多,穆弘是穆坚的私生子……他是从何得知的?

  他养在京城的女人死了快十年了,又在江州养了一个,安之偏还……

  元琅仰头一口饮尽茶汤,滚热的水浸过唇舌,顺着喉咙往下灼烧,如在心间划出一道口子。

  天底下没有这么巧的事。

  “既然没人肯认,那便都是了。”他温声道。

  三人连忙伏地磕头,泪眼涟涟地叫冤。

  杯盏轻置案前。

  “弄干净些。”

  曹敦躬身应道:“是。”

  元琅起身理整好衣袖,昂首缓步走出地牢,沐进冷月银辉中,身后的惨叫很快便消失在夜风里。

  汤池转凉,热气散去,静水如镜,映着一张颓然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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