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梦州_王渺【完结】(124)

  够了,他想。

  若他一心为国换来的却是这众叛亲离、弃如敝履的结果,那又何妨背下这罪臣的污名,自此隐世归林,不问政事,做个自由自在的闲云野鹤呢?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林雾间却多出了一个人影。

  那人一身玄衣如夜,□□乌骓踏尘,身形如魍魉游林般在枯黄杉木中时隐时现、忽近忽远。

  他身上未披胄甲,形单影只,不像是朝廷的官兵。

  那么,难道是林间的猎户?

  苏牧不再多想,只是夹紧马腹,加快速度朝南奔去。

  只要翻过这座山,再沿官道向西奔行数里,便是秦阳了。

  轩辕设宴十载,各地王侯早已染上丹瘾,若神宴一朝倾覆,炼丹秘术便只剩他一人知晓,只要以此作为筹码,秦阳王定愿倾囊相护,许他一方安身之所。

  苏牧凝神

  思忖之际,忽闻耳后破空之声骤起,“嗖”地一声,一支白翎箭擦鬓而过,携着凛冽寒气深深楔入身侧杉木,苏牧猛然回首,却见十步开外,那玄衣箭手正与他并驾齐驱......

  见此箭未中,那人甩动马缰放出一声厉喝——“驾!”

  嗓音如金戈相击,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意。

  苏牧心头一凛,当即勒转马头钻入杉林深处,枯黄的针叶在急促的马蹄下簌簌飞溅,晨雾中只余蜿蜒而去的零星蹄印。

  然而,不过几个呼吸间,前方雾霭忽被一道黑影撕裂,苏牧抬起头,惊觉那人已绕至前路,他弯过背脊,以惊人的骑术倒悬马侧,腰肢柔韧似柳,整个人几乎与马腹平行,唯有那双踏着银镫的马靴仍牢牢扣住鞍鞯。

  而后,苏牧眼看着他再次张圆了手上的长弓。

  那时,苏牧才发觉马背上坐着的,竟是一个女子。

  她握弓的左手上裹着一圈猩红色的布帛,右手扣弦如揽月,晨光穿过杉木间隙,在她紧绷的弓弦上凝成一点寒芒,发顶的马尾早已散开半绺,凌乱的青丝黏在沁着薄汗的额角,却遮不住眼底凌厉的杀意。

  苏牧认出来了。

  她是白秋芙,也是曲臻,是个他自始至终都未曾放在眼里的商贾之女。

  白翎箭离弦的刹那,悬于马背的身形骤然舒展,飞驰的箭镞直冲眉心,苏牧自知避无可避,只是那一刻,不知为何,他脑海中竟倏然拂过那日顺丰茶楼内的情景。

  “苏尚书,你我志向不同,不相为谋,但这书,草民还是要刊印的。”

  曲伯康说罢拂袖起身,苏牧望着他手边已然见底的茶盏,唇角浮起一抹讥笑。

  “为何?”

  他头也不抬地问:“本官已与你剖明利害,轩辕宴上所为,皆系社稷千秋之计,若君臣离心,朝堂倾轧,届时江山不稳,又何以安天下?”

  “苏尚书所言极是,然依草民所见......”

  年过四旬的季恒掌书眉目低垂,身姿却挺拔如松柏,声色温润而坚定:

  “天下之事,还是该交由天下人来评判。”

  第98章 余音“姑娘,你说的这位白氏,哥几个……

  光盛八年,正月初九。

  揽月楼修一新,重张门庭。

  昔年专供皇亲贵胄听曲饮茶的华宴之所,如今竟撤去金樽玉盏,改设数十方榆木茶案,堂前悬着“施茶济众”的素匾,佐酒小菜分文不取,引得十里八乡趋之若鹜。

  这日午后,堂客觥筹交错、共贺新岁之际,一个货郎模样的汉子忽而跌撞闯入,手中铜锣当啷坠地,满脸涨红地喊着:

  “喜讯!天大的喜讯!朝廷今晨下旨,苏氏满门抄籍,家产尽没,子孙永绝仕途!”

  “轻了,还是判得轻了。”

  有人当下摇头道:“那苏牧犯的可是贪赃枉法的重罪,手上沾了多少人命?若非他死无对证,苏家老小又如何能逃过此劫?”

  有人立马附议道:“还有那宴上的宾客,哪个不是剥民自肥的贪官?苏牧一死,他们砸银子编账簿、忙于撇清自己,朝廷念及涉事者甚众,不敢轻易治罪,连他们贪图仙丹的证据也没心思寻了!”

  “这正应了那句古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酒席间有人感慨道:“那些大人历经数十年打下的基业岂是一朝一夕便能撼动的?要我说啊,如今轩辕宴已废,神殿也改作皇苑别馆,全权委于乔公公执掌,这吃人的血宴既除,于我等布衣黔首而言,便已是烧香拜佛都求不来的造化咯!”

  “毁了炼丹的炉鼎又能如何?”

  有人不忿道:“血宴没了,却耽误不了那些人求长生!我听闻前些日子,朝廷派出一队人马往昆仑去了,准是还惦记着长生之法,没享够那仙丹!”

  邻桌的男子登时揶揄道:“那便是皇帝老儿的事了,轮不着咱们这种人操心!”

  “话说回来,经过这一遭,朝堂上怕是要变天了。”

  又一人举起酒盏,煞有介事道:“诸位没听说吗?过去的这几个月,广林侯受朝廷之命彻查此案,苏牧老贼散落各地的党羽几乎都被他清剿干净了!剩余的宾客虽是保住了官职,可但凡在宴上贪过仙丹的,如今都成了皇帝的眼中钉,加上前些日子旬阁老升任内阁首辅,那些贪官污吏的日子,怕是要不好过咯!”

  此话一出,酒客们通红的脸上不约而同地浮上一抹快意,不少人举杯庆贺,高喊着“五谷丰登,黔首康宁”,仰头灌下整杯美酒。

  茶堂一隅,陆湘儿与陈祈明相视一笑,合着普天同庆的氛围举起酒盏,在陈祈明手边的茶盏上轻碰了下,开怀痛饮。

  那刀光血影的一夜过后,百姓们冒死入殿救下童孺的事迹被传作一桩美谈,那晚发生的事也被说书人争先传颂,添枝加叶间,不觉著出一则坊间传奇。

  短短几月内,抗旨护民的广林侯与湮灭司一众黑袍皆被奉为护国英雄,但黑袍们剑指朝官,终是罪孽难消,加之轩辕宴过后梁有依便没了踪影,半月前,影笙会终告星散,会内杀手或投军旅,或隐山林,余下的便带着入会多年攒下的赏钱归返乡里,自谋生路去了。

  陆湘儿喝得尽兴,忽而冒出一个念头,想为这热络的氛围再添一把火。

  ——“要我说啊,最惨的还不是苏家,而是礼部侍郎许家!”

  陆湘儿方才开口便吸引了一众酒客的目光,她转回头,迎上陈祈明为难的视线,对他挑眉一笑,接着道:“若说这轩辕血宴上最大的功臣,莫过于许家三郎那未过门的娘子——白氏白秋芙!血宴过后,许攸之失了权柄,眼看就要到手的尚书之职没了不说,长媳金安县主也已与许家公子和离,许家三郎引狼入室,好长一段时间都被认作白秋芙的同党,事后他背着骂名被父亲赶回了泸州,前些日子家里还进了贼,正所谓赔了夫人又折兵!”

  陆湘儿一番话过后,众人哄堂大笑,笑够了,又贴着左邻右舍询问白秋芙是何许人也,为何先前从未听闻。

  “你喝多了。”陈祈明夺过陆湘儿手里的酒盏,拉住她的手腕想带她离开,陆湘儿却将他挣开,扬声接着道:“要说这贼人呐,便更是有趣!他别的没偷,偏偏只偷了一只不值分文的荷包,可那许家三郎却因此痛彻心扉,整日以泪洗面,说那失窃的荷包是他与白氏的定情信物!”

  邻桌几个茶客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提问道:“姑娘,你说的这位白氏,哥几个为何没听说过?”

  陆湘儿刚想作答,嘴里却被陈祈明塞了只馒头,呜咽不出言语,陈祈明趁机代她答道:“她喝多了,诸位别听她胡说!”

  “她说得不假啊!”

  话音未落,一身披褐袍的男子忽而站起身,傲视众人道:“免贵姓贺,不瞒诸位说,事发那晚,贺某就在殿内,我亲眼见到一名玄衣女子将那群孩子一路带至后殿,过后还亲手将他们交到了百姓手里,不仅如此,最后关头,那玄衣女子还被苏牧手下掳为人质,威胁影笙会掌门下令屠杀百姓,幸好人群中冲出一头白狼,才叫那女子捡回了一

  条性命。”

  有人当即质疑:“话虽如此,但贺公子,你又是如何断定那玄衣女子便是方才那姑娘口中的白氏、白秋芙的呢?”

  “这有何难?”

  贺禹轻笑一声,徐徐答道:“那日平旦,五军营的将士们赶到后,除却伤者,一众宾客、侍卫加上殿内的百姓与童孺皆被聚集至一处,用以细询当夜之事,当时贺某便察觉到,那玄衣女子并不在场,而根据宾客名单,当时寻不见的唯有两人,其一是罪臣苏牧,其二,便是白秋芙。”

  “你说只有两人?”有人疑声道:“那影笙会掌门梁有依又是何时失踪的?”

  “若要说起这影笙会掌门的失踪,那便更是蹊跷......”

  说到这儿,贺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故意迈起了关子,一旁的听者急得直抖腿,催他快些往下讲。

  于是乎,贺禹展开手里的折扇,单手背至身后,说书先生似地大摇大摆着踏上戏台,乐姬们见状也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满脸好奇地看向他,与食客们一同洗耳恭听。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224444.bar/yanqing/23_b/bjZ7H.html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找书指南 | 天作之合 强强 甜宠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