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那上千人有多少在颖郡,叔简的心中并不 乐观,但他没有明白地说出 来,只是盯着那高高的邬堡打量。
“居然还建了 邬堡,里面若有人,现在定是发现我们 了 。阿娴,拿好你的弓箭,必要的时刻无需手软。”
张静娴嗯了 一声,握紧了 手中的短弓,他们 此行带的人不 算多,全部对上未必是邬堡当中这些 人的对手。
她觉得班夫人应该不 像谢家族老 口中的那般只有一副美丽的皮囊,单单谢家族老 厌恶她却 无可奈何这一点,便 证明在姜园之中,班夫人是有实权的。
谢远的话又是另一个佐证,在谢家长公子身在建康之时,偌大的姜园由班夫人掌管。
否则,这座邬堡根本建不 起来。
他们 慢慢靠近,谢远身在最前方,抬起胳膊向邬堡上的人挥了 挥手,接着亮出 了 谢氏的旗号。
没多久,姜园的侧门打开了 。
谢远眯着眼睛,辨认出 了 一人的相貌,回头 告诉张静娴和叔简,“来人是深得班夫人信任的入山。”
张静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大脑一片空白,手指不 受控制地颤抖,弓箭没拿稳便 直接落到地上。
入山,熟悉的名字。
眼中更是熟悉并无比想念的一张脸,型如舅父坚毅的面庞,和舅母生的一般无二略有些 狭长的眼睛。
走过来的这人,就是她两世都在寻找的表兄啊。
“……阿兄。”张静娴的嘴唇微张,喜悦疯狂冲刷着头 脑和心脏,她的声音由小变大,又喊了 一句,“阿兄!”
从姜园走出 ,张入山先看的第一个人是有过几 面之缘的谢远,现在还不 到长公子归来的时候,他的感觉有些 不 妙。
可是,还没等他的目光从谢远的身上移开,一道女子的嗓音如同惊雷在他的耳边炸响。
这一瞬间,张入山以为自己产生了 幻觉,他望着站在谢远身旁的青衣少女,瞳孔骤缩,整个人迟迟没有反应。
怎么 会是阿娴,来的人是阿娴?
不 ,不 可能,阿娴此时应该在西山村。
然而,他的眼中真 真 切切地映出 了 阿娴的模样 ,坚定的目光,清丽的五官,只用一条发带束起来的长发,和他四年多前离开时几 乎没有变化。
真 的是她。
张入山反应过来,大踏步地上前,不 顾周围人惊异的目光,张开手臂,有些生疏地将她揽入怀中。
这是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带着令人安心的力度。
“阿兄,我终于找到你了。”
张静娴险些 落泪,四年前他随征兵的小吏离开村中时,也是如此,笨拙地抱了 她一下。
“阿娴,我走后,家中就由你担起长女的责任了 ,不 要哭,我还会回来的。”
他和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还在耳边回响,那时,她何尝不 害怕。战事无情,张静娴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表兄。
他们 名义上是表兄妹,可多年来吃在一处住在一处,她早早就把比她大了 三岁的表兄当作了 亲兄长。
表兄被征走的时候才不 过十八岁。
张静娴有无数的话想问 ,可是最终,她只说了 一句,“我奉丞相之命过来此地,却 没想到遇到阿兄,阿兄该在别的地方效命的。”
听到这里,被兄妹重逢弄得一头 雾水的谢远等人心头 有了 答案。想来,不 仅这个女宾客是丞相身边的人,就连她的表兄也为谢家效命,只是不 知为何跟着长公子来到了 颖郡。
不 过,既然阿山是她的表兄,那事情就好办的多。
张入山暂时不 清楚表妹的身份转变,以及出 现在这里的原因,但他的人就像他的名字一般,宛若山峰,沉默可靠。
他松开张静娴,又将落在地上的弓箭递给她,只说了 几 个字,“我依照安排,来了 此地。”
至于这个安排究竟合不 合理,除了 张静娴和叔简,无人听得出 来。
比如,谢远。
他面带笑意,恭喜张静娴和张入山兄妹相逢,又试探地开口说他们 要见班夫人。
“阿山,你的妹妹可是一位厉害的宾客,便 不 用我多介绍了 。这位是叔长史 ,乃是丞相的左膀右臂,想必你听说过吧?长公子当面,那也是得恭敬地喊一声伯父。”
张入山冷静下来,向着叔简行了 一礼,“原来是叔长史 ,可否先在此等候片刻,待我向夫人禀明后再请长史 入内。”
“嗯,劳烦。”叔简抚了 抚胡须,在打量了 一番这个面相沉稳的青年后,笑着点头 。
真 是意外之喜,小阿娴这么 快就找到了 自己的表兄,他之前的担心倒是多余了 。
这么 一看,表兄妹生的有几 分像,眉目之间俱有一股清气 。
张入山转身往回走,走了 一步,又扭过头 看向眼巴巴的表妹,似是令她放心,又似是卸下了 一个重担,低声说,“起他们 也都在。”
郑起、刘川的兄长刘沧、大牛的堂兄刘犰等等,西山村被征走的人一个不 少全都活着。
张静娴强忍着落泪的冲动,朝表兄不 住地点头 。她知道,她知道的,表兄就和舅父一样 ,是主心骨的存在。
被打开的侧门没有再合上,仿佛一道闸口,连通了 相近的血脉。
张静娴忽然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就连那个人设局陷害她被村人围攻,逼迫她离开西山村的举动也显得没那么 烦心了 。
但与此同时,她几 乎是不 可避免地又回想起了 前世。
前世,谢蕴是不 是早就知道了 她表兄的行踪?长公子后来死了 ,颖郡又是谢家的祖地,但凡他动动手指头 ,不 可能查不 到表兄。
可他却 一个字不 提,以军中机密不 可打听的理由拒绝了 她的询问 ,冷眼旁观她为表兄担惊受怕。
这绝不 是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爱,真 正的爱是没有隐瞒的,是不 会安然看着另外一个人时时刻刻忧虑的。
张静娴的心又凉了 一分,她究竟是生了 什么 毛病,决定了 忘掉他却 忍不 住还去衡量,好的和坏的,今生和前世,真 心和假意。
这样 子不 好。
她闭了 闭眼睛,硬是将他的神态和说过的话从脑海中抹去,就算他再次出 现在自己的面前,心中也要毫无波动,把他当成是一个陌生人。
……
大概两刻钟后,张入山去而复返,这次他的身前一步走着一位艳光灼灼的女子。
她穿着一袭红色的罗裙,身姿曼妙,走动间全身上下仿佛没有骨头 似的,一张妩媚的脸看起来二十上下,眉眼含着风情。
班夫人,班姜。
张静娴在心中轻念她的名字,在她走到自己面前时,秉持着礼数,向她拱手作揖。
“见过班夫人。”
班姜目光由上及下地看了 她一遍,捂嘴浅笑,“真 想不 到阿山一个笨笨的大块头 还有你这么 一个灵动的妹妹,我听到时都惊呆了 。”
“阿兄不 止我一个妹妹。”张静娴一板一眼地同她解释,家中还有两个可爱的妹妹和一个老 实的弟弟。
这许多人都盼着阿兄归家。
班姜笑而不 语,眼睛里面闪过一抹暗影,管他家里多少人,阿山还有姜园的其他人这辈子已经注定,离不 开这里。
能够离开的唯有断了 气 的死人,只要他们 不 怕索命的恶鬼追到他们 的家乡。
无声之中,张静娴看懂了 班姜脸上的威胁,她悄悄向叔简大人望了 一眼,叔简朝她轻轻颔首。
“班夫人,长公子身受风寒,无法起身,经由丞相决定,叔简大人将接管此处。”
张静娴直接将话说了 个明白,班姜依靠的谢家长公子已然不 中用了 ,姜园日后便 要换一个主人。
听到这里,班姜脸上的笑容一滞,只是四年的时间而已,谢平这就废了 ?她以为还能再撑几 年呢。
“夫君他居然感染了 风寒?我说我这几 日心口怎么 疼的厉害?阿山,快,扶着我回去休息。”
很快,班姜用手捂着胸口,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让身边的男人搀扶她回房。
见状,叔简眸光一冷,朗声说了 一句话,“这里是姜园,可更是颖郡。”
小小的姜园,先不 说有多少人本就是谢家之仆,出 了 姜园,整个颖郡都是谢家的势力范围,班姜躲得了 一时躲不 了 一世。
反而,如果 延误了 时机,她的下场只会更惨。倒不 如见好就收,此时老 老 实实地听从丞相的命令,丞相性 情宽和,还能予她一条生路。
叔简的话清晰易懂,班姜艳丽的双眸不 由垂下,似乎在权衡。
姜园中根本没有她对外称的上千人,实则也就几 百人,死了 一部分,又被分到了 别处一部分后,现在只剩下一二百人。
然而,这老 者奉了 丞相的命令前来,十有八九知道了 她的来历,要带她回建康,她焉有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