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以璇重新走进病房。
顾萧颓丧地靠着墙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病床上的逝者，漆黑的瞳中一片死寂。
江以璇走过去，靠在他身边的墙上，隔着一个安全的距离，和他望向同一个地方。
她能理解他现在的感受。
至亲的离去，是一种心脏被生生撕裂的痛楚，深入骨髓，无人能替。
并且这种痛永远都不会消失，倘若你某天不小心扯到了那道疤，依旧能撕下一块腐烂的血肉，再次感受到痛彻心扉的疼意。
良久，顾萧终于移开了视线，看着她开口：“是顾辞做的。”
说出这句话时，他的声音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沙哑粗粝，含着冰冷的杀气，让人不寒而栗。
江以璇的目光依旧平静，像一泊温水：“你怎么知道？”
顾萧答非所问，自顾自地说：“老爷子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门了，他没机会制造车祸，就只能用这种恶心的方式来下手。”
这种恶心的方式？
江以璇皱了下眉：“是……毒吗？”
顾萧摇头：“不是，老爷子是高血压引起的急性肾衰竭，是受了严重的刺激导致的。”
“知道自己的情况后，老爷子就……”
顾萧说不下去了，缓了好久才继续低声道：“老爷子就不让医生救他了，说自己活够了，只想最后再见你一面。”
江以璇心中悲怆，一时无言。
倏地，她心中浮起一个荒唐的想法，难以置信地问：“顾辞是不是对你的奶奶动手了？”
顾萧眼中恨意更加剧烈，拳头捏得咯咯响：“……对。”
江以璇后背发凉，手心被汗水浸湿了。
顾萧的奶奶，已经和顾老爷子离婚四五十年了，早搬离了京城，和新的家庭一起生活，连顾老爷子都找不到她的踪迹。
顾辞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那个畜生……”
顾萧声音发颤，即使他和自己的亲奶奶并没有见过面，但仍是打心眼里尊敬她的。
“他让人把奶奶的断手送到了老爷子眼前！”
江以璇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那只断手上戴着老爷子送给奶奶的手镯，老爷子不可能认错，他这一辈子最爱的就是奶奶，又怎么接受得了……”
第49章不共戴天
是啊，顾老爷子已是耋耄之年，又怎么受得了这样大的打击。
顾萧胸膛起伏不定，周身都是灼人的戾气，声音已然带上了哽咽：“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江以璇的语气温润柔和，带着安抚人心的意味：“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是顾辞做的？”
“除了他，还能有谁？”顾萧森然道，“最近他在腾飞春风得意，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了，害死了老爷子，下一个就要害我！”
原来只是猜测……
江以璇不动声色地想：或许顾辞最近的春风得意，和自己卖给他的那10％的股份关系不小。
她之前从江初升手里抢股份，一定是给顾辞的计划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她深知这一步棋会得罪顾辞，所以才卖了个人情给他，用另一种方式将股份还到他手里。
然后在中间赚了点小钱。
勉强算得上是——两两抵消，互不相欠。
顾辞应该也明白她的意思，所以才签了合同。
“……”
照这么说，她的举动其实加速了顾老爷子的死。
江以璇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原因，而是顾辞的原因。
不，或许也有一部分自己的原因。
因为她不可能为了保顾老爷子的命放弃自己的人生。
为顾老爷子流的泪是真，不愿用自己的安危换取顾老爷子生命的延续也是真。
她就是这样自私自利又矛盾的人。
江以璇眼中有淡淡的自嘲。
她平淡地提醒：“没有证据，要对付顾辞可没有那么容易。”
“我知道。”顾萧拿出打火机和烟，手抖得无法控制，点了三次才点着火，深深吸了一口，“我要他自己露出破绽。”
江以璇不再说话。
顾萧既然这么说，那就肯定是有了自己的主意，她不必再问。
知道得越多，陷得就越深。
顾萧说：“明天给老爷子办葬礼，你……”
“我会陪你。”江以璇严肃地说，“我会以你妻子的礼节送爷爷最后一程。”
顾萧看向她，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你……”
江以璇坦荡地与他对视，一字一顿：“爷爷入土为安后，我、辰轩和你顾家，再无瓜葛。”
“……”顾萧深邃的黑眸蕴着无边的凄凉，半晌，居然笑了笑，“……随便你。”
他用手指捻灭了烟，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有声音愈发冰冷：“随便你。”
＊
江以璇向来说到做到。
她以顾家长媳的礼节，陪顾萧给顾老爷子办理死亡手续、领死亡证明，通知亲朋好友，联系了殡仪馆，准备第二天的丧葬流程。
当天晚上，她躺在顾家客房的床上，一夜未眠，睁眼望着窗外的夜色，直到晨曦微光映入眼中。
清晨，天空下起了小雨。
顾萧帮顾老爷子换好了寿衣，灵车将遗体送到了殡仪馆。
一系列流程走完已经是下午三点左右，顾萧和江以璇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定好的宴会厅，接待参加葬礼的宾客。
傍晚，所有宾客到齐，葬礼正式开始。
顾萧已经快两夜没有合眼了，面色憔悴，但还是强撑起精神发表了讲话。
应付完场面，他本想去楼上空房间休息一下，却被迎面而来的顾辞拦住了去路。
顾辞唇角噙着笑，气质慵懒，一点也感觉不到失去亲人的痛苦，反而看起来比往常更意气风发。
他是真的连掩饰都不想了。
挑衅、戏谑、嘲讽。
顾萧双眸充血，恨不得直接冲上去撕烂他的脸。
“大哥也太不厚道了，我爸和我再怎么说也是爷爷的后辈，昨天给爷爷守灵为什么不叫上我们？”
顾萧冷笑道：“你们不配。”
“是吗？”顾辞像是没感觉到他的敌意，“那大哥猜猜，爷爷死后，第一顺位继承人是谁？”
顾萧眼底结了一层寒冰：“你以为我会让你如愿？”
顾辞分毫不让：“我们走着瞧。”
“顾辞。”顾萧牙关咬得紧紧的，“我和你，从此不共戴天。”
顾辞用同样冷戾的语气回他：“我拭目以待。”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古怪地笑了笑。
“原来大哥和江大小姐还有联系啊？居然一同给爷爷办丧事，真是亲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一对恩爱夫妻呢。”
“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顾辞笑得越发讽刺了，“我只是想和大哥分享一件事——前些天我刚和江总做了一笔大生意，多亏了江总，现在才能过得这么滋润啊。”
顾萧面色阴沉：“你说什么？”
顾辞却不再多说：“分享就到此为止了，我看大哥脸色不太好的样子，还是回房间好好休息一下吧。”
说完，玩味地笑着，转身离开。
顾萧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目光阴狠，却难掩若有所思。
他的话，究竟可不可信……
顾萧巡视着宴会场，终于在角落发现了江以璇的倩影。
她正和晖川的总裁说着什么，两人的表情都很放松，看起来像认识很久的好友。
顾萧皱了皱眉，放弃了休息的想法，快步走过去。
江以璇见他来了，神情肉眼可见地变得疏离，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
梁琪笑眯眯地打量着他：“呦，顾大少，好久不见。”
“梁总，请你严肃一点。”顾萧冷冷地说，“今天是家祖的丧宴，如果想玩乐，请你立刻离开。”
“你凶什么？”梁琪笑得更灿烂，“我还想问你，你儿子的周岁宴上我带着冉清来了，怎么都没见你人？”
“你说什么？”顾萧惊愕道，“你带着冉清来了？”
“怎么，你不知道？”梁琪啧啧道，“难怪呢……”
顾萧心乱得很，不想再和她交谈，看着江以璇说：“跟我走，我有话问你。”
说着，拉着她的胳膊就要离开。
梁琪却“哎”了一声，拉住了江以璇的另一只手臂，调笑道：
“顾总，以璇妹妹不是已经和你离婚了吗，你这样强迫人不合适吧？”
“与你无关。”顾萧阴沉道，“放手。”
“凡事要懂先来后到。”梁琪危险地眯了眯眼，“她在和我说话，你来横插一脚不说，还想带她走，未免太不懂规矩了点。”
顾萧冷笑：“我的地盘，我就是规矩。”
梁琪嗤笑：“你几岁了，真当华夏是你家的？”
“梁琪。”顾萧耐心告罄，警告道，“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