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青松哆嗦了下,谄媚地弓起身子,眼巴巴看着卫姒:“王妃,我听说太守府的主簿大人即将告老还乡,到时候官位空缺,你能不能在王爷面前提一提我,请王爷举荐我去当主簿?咱俩好歹夫妻一场,你会帮我的,是不是?”
闻星落听着父亲卑微的乞求,眸色微凛。
父亲知道每年的这个时候,母亲都会来寺庙上香,所以特意带着哥哥姐姐追过来堵她,希望她能给镇北王吹枕边风,为他的仕途铺路。
她望向母亲。
母亲今日穿素白蜀锦裁成的袄裙,发髻上插着一根简单的珍珠发簪,可即便打扮得如此素净,也依旧难掩国色天香清冷殊丽,仿佛她天生就是高贵雍容的女子。
面对父亲的乞求,她连正眼都没抬。
见她要走,闻青松急忙拦住她:“就算你不为我考虑,也得为孩子们考虑呀!风儿他们将来都是要参加科考的,月引也快到说亲的年纪了,我站得越高,岂不是越能庇护他们?你也是当娘的人,你怎么这么狠心呢?!”
周围渐渐围了一些看热闹的香客。
他们只知道卫姒从前是闻县令的妻子,后来不知怎的改嫁给了镇北王。
今日听见闻青松这番话,便揣测卫姒是个为了荣华富贵不惜抛夫弃子的女子,她甚至连亲生骨肉的前程也不在乎,只知道自己享乐。
他们冲着卫姒指指点点,言语间把卫姒描述成了一个只知道勾引男人的狐狸精。
可即便被如此诽谤,卫姒也依旧是事不关己的漠然。
她冷淡道:“说完了吗?说完你可以走了。”
闻青松愕然:“你……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没有。”
闻青松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一股难堪,望向卫姒的眼神充满了怨毒。
二十年了……
自打二十年前,这个女人被他从水里救起,就始终是这副冷淡的姿态。
当初他见她美貌,便挟恩以报逼迫她嫁给他。
本以为她成亲之后就能学会低眉顺眼伺候男人,可是她十指不沾阳春水,不仅不屑和他说话,甚至还妄图离开他。
他听说只有孩子才能拴住女人,于是又强迫她连生五个孩子。
可是没有用。
她连抱都不肯抱他们的孩子。
“娘……”闻月引怯怯站了出来,“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您和爹爹当了二十年的夫妻,难道您一点都不顾念旧情吗?镇北王就那么好吗?可他除了位高权重,又有哪一点比得上爹爹呢?依我之见,镇北王对您不过是见色起意,只有爹爹才是真心实意。过日子未必就要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粗茶布衣、平平淡淡,才是真呀!”
周围香客纷纷道:
“闻大姑娘真是懂事!大人都不明白的道理,她一个小姑娘却能领会!”
“听说闻大姑娘从小就读经史子集,明事理、分黑白,想必这就是读书的意义吧?”
“……”
闻月引听着赞誉,表情愈发谦恭温顺,望向卫姒的眼神也更加坚定。
闻如风挺了挺脊背,跟着义正言辞道:“妹妹说得不错。娘,我虽然是闻家的嫡长子,但身上也流着你的血脉,你不能只管生不管养,你有责任为我和弟弟的前程出一份力!”
闻星落看得出神,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哂。
谢观澜慢悠悠走过来,语气讥嘲:“妹妹家里可真有意思。”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于是闻青松等人都注意到了他和闻星落。
闻青松立刻喊道:“星落,还不快过来劝劝你母亲?”
闻星落复杂地看一眼谢观澜。
这家伙是故意的。
他见不得她好,故意把她推进麻烦里。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只得走上前:“母亲,父亲。”
母亲面无表情,即便被前夫和几个孩子攻讦讨伐,她也依旧事不关己。
从小到大,前世今生,闻星落都看不透母亲在想什么。
小时候自然也怨过她,怨她为什么不爱她却还要把她生下来。
可是经历了两世,她忽然想,也许母亲当年根本就不是心甘情愿嫁给父亲。
她孤零零活在世上,没有朋友没有族亲,她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她被父亲强占为妻,她被父亲强迫着生下五个孩子。
她和哥哥姐姐,不是母亲的骨肉。
他们是母亲的污点。
这个念头,令闻星落心悸。
闻青松不满催促:“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劝你母亲呀!”
闻如云讥讽:“她如今认镇北王为父,哪还看得起我们?整天围着谢拾安四哥哥、四哥哥地叫,只知道讨好王府的人,哪有空为父亲筹谋前程?!只不过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罢了!”
周围的香客闻言,望向闻星落的目光带上了鄙夷。
闻星落迎着众人的目光,坦然道:“官员任命,是通过考核政绩决定的。父亲让母亲在镇北王面前为你进言,想通过裙带关系当上蜀郡主簿,这让其他官员怎么想?大家都是寒窗苦读出来的,父亲怎么能如此自私?”
话音落地,香客们突然回过神来。
是啊,这件事的重点根本就不在于镇北王妃肯不肯帮忙。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呀!
有人调侃道:“闻县令,你走裙带关系就算了,怎么还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别人靠政绩升迁,你靠女人升迁,你也不嫌臊得慌!”
周围响起哄笑。
闻青松一张脸又青又白,不敢置信地瞪着闻星落,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闻月引本想挽救父亲的声誉,可是刚张开嘴,闻星落就冷冷地指责她:“姐姐的话更是荒谬。既然姐姐认为粗茶布衣、平平淡淡才是真,为何今日还要穿金戴银花枝招展?为何还要为父亲的升迁汲汲营营?如果姐姐当真不慕权势,就应当归隐南山才对。”
第51章 谢观澜刮疼了她的肌肤
被揭穿心思,闻月引臊得慌,恨不能立刻找个地洞钻进去。
闻如风眉头紧锁,护在闻月引面前:“星落,大庭广众,你也太不像话——”
“还有大哥。”闻星落甚至不想给他一个正眼,“你要母亲承担责任,可你呢?母亲在闻家的时候,你有给她请过安、斟过茶吗?你有关心过她吗?你没有。你在私底下抱怨母亲没有娘家、没有嫁妆,不能为你的前程铺路,可你能进白鹤书院,仰仗的难道不是母亲的面子吗?”
闻如风大惊,指着闻星落,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你……”
闻如云和闻如雷也满脸不可思议,震惊于闻星落的胆大包天,竟敢对他们出言不逊!
卫姒深深看了一眼闻星落,却没说什么,很快在护卫和丫鬟婆子的保护下离开了这里。
闻青松恼羞成怒,冲周围指指点点的香客们吼道:“看什么看?!还不赶紧走?!本官贵为堂堂县令,县令的家事岂是你们这些小老百姓有资格议论的?!”
等香客们都散了,闻青松才黑着脸转向闻星落:“孽女!”
他扬起巴掌,重重扇向闻星落。
少女猝不及防,雪白的脸颊赫然多出五道鲜红指印。
她身后,谢观澜眸光微凛。
在闻青松怒不可遏还要掌掴的时候,他出现在闻星落身前,牢牢捏住了他的手腕。
闻青松更加羞怒:“谢指挥使管着蜀郡二十万兵马还不够,现在还想插手下官教训女儿吗?!谢指挥使,这可是下官的家务事!”
“家务事?”谢观澜沉声,“闻县令难道不知道,宁宁如今是镇北王府的姑娘?本指挥使的妹妹,千娇万宠身份贵重,何时轮得到你来教训?!”
闻青松瞳孔缩小。
不止他,就连闻月引也陡然攥紧了手帕。
前世她和谢观澜打交道的时候,这个人面善心黑宛如恶鬼。
别说承认她是妹妹了,他根本就把她完全排斥在了镇北王府之外!
可是为什么这一世,他承认了闻星落?
甚至,还为她取了小字。
宁宁,宁宁……
秋绥冬禧,永乐安宁。
他用如此美好的字,为闻星落命名……
可是闻星落分明样样都不如她,她怎么配?!
闻家三兄弟同样面露惊愕。
他们以为镇北王府的人宠爱闻星落只是做做样子,毕竟她德行败坏、蠢笨木讷,连他们这些亲哥都对她避之唯恐不及,那些权贵又怎么可能对她青睐有加?
可是看谢观澜的态度,分明不是做样子那么简单。
还是说,其实是谢观澜伪装得太好?
他们急切地望向闻星落,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被打后的难堪和悲伤。
闻星落垂着眼睫。
谢观澜革带军靴高大挺拔,覆落的阴影完全笼罩了她,仿佛是将她置身于他的保护下。
他把父亲挡在对面,叫父亲的巴掌再也不能落在她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