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阳奉阴违,底下的官吏上行下效,到头来父皇推行的新政,不仅没能造福百姓,反倒叫那些世家贵族更加脑满肠肥!
“梅初宜,我知道你我都不是圣人,可你我幼时读书,读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时,我分明看见你落泪了,那时你说百姓很可怜,你说你虽是女子,可是等你长大了,一定要督促夫君成为一位保护百姓的清官。
“梅初宜,你现在,又算什么?!”
九重宫阙,琼楼玉宇。
初夏的风呼啸着从两个女人中间穿过,像是某种野兽的嘶吼。
梅初宜慢慢避开魏姒的视线。
良久,她低声转移话题,“魏姒,人,是会变的。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不后悔。是我自己运气不好,若我能有亲生儿子,谢折未必会废了我。”
顿了顿,她望向魏姒,“你眼看着是要封后,可你也没有为他生下儿子。你这样的年纪,很难再孕育子嗣了。没想到你我争了半辈子,最后的赢家,竟然是张亭柳那个贱婢……”
她笑了两声,随即在护卫的押送下同魏姒擦肩而过。
裴凛抱着拂尘出现在魏姒身侧,看了眼梅初宜,忽然轻笑,“真是蠢货。”
魏姒看向他。
“长公主有所不知,梅初宜原是能生育的,只是当年梅家在朝堂的势力如日中天,惹了谢折不喜。谢折怕她生下儿子,到时候梅家釜底抽薪对他不利,因此悄悄给她灌了绝子药。”
魏姒愣了愣,转身望向梅初宜。
女人已经走远了,雍容华丽的宫裙拖得很长,可发髻却没有好好梳,显得格外狼狈。
裴凛幽幽道:“这些年,谢折暗地里一点点蚕食了梅家在朝堂的势力。梅初宜原有三位兄长,前两位一文一武惊才绝艳,原是能撑起门庭的,却因为谢折暗中下手,两个人全部英年早逝。如今的梅家家主乃是个一无是处的庸人,生的儿子也十分无用。梅家看似鲜花着锦,实则早已完蛋。”
魏姒的视线里,梅初宜已经消失在宫巷尽头。
梅家背叛父兄,原是她的仇人,可是听见裴凛这些话,她没有报仇的快感,只余无尽的悲哀。
她仰头,望向最高的那座宫阙。
金色琉璃瓦折射出耀眼的光,皇权凛凛,不可侵犯。
越长大,欲望便越是无穷无尽,这京城里的满朝文武,争破头也要从皇权里分一杯羹。
幼年那个扎着双髻坐在她身边,对着古诗文伤心流泪的小女孩儿,原来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经死在了权势倾轧里……
两人说话的功夫,坤宁宫里。
贺愈的下属向他禀报了闻家兄妹的事。
贺愈拧眉,“闻家谋反,背后是裴凛推动?”
“根据卑职审讯出来的结果,是这样的!”
贺愈踏出坤宁宫。
他朝卫姒行了一礼,转向裴凛,“劳烦裴大监走一趟大牢。”
裴凛挑眉,“什么意思?”
“闻月引等人,已经供出裴大监才是此次事件的推动者。”
裴凛冷笑,“不是我。”
贺愈没跟他争辩,只示意禁卫军将他抓起来。
…
皇宫西北角。
此处的监牢比天牢干净整洁,专门用来关押身份特殊的犯人。
闻月引双手抓着牢门,隔着甬道,不甘心地瞪着对面牢房,“小妹,大家都是犯人,凭什么你可以一个人住那间大的?!”
闻星落住的牢房还是上回那间,颇为宽敞亮堂,新添了一套黄花梨木家私,床榻镜台一应俱全,就连铺设的绫罗绸缎都格外精致昂贵。
闻星落正坐在桌边吃茶。
闻言,她隔着铁栅栏望向对面。
对面的牢房只有她这间的一半大,却挤着闻家四兄妹。
她咬了一口青梨茶酥,漫不经心道:“也许是母亲安排的。母亲最疼我了,当然要给我好的。”
闻月引盯着她手里的茶酥,摸了摸饿扁的肚子,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她望向闻如风,撒娇道:“大哥,我也想吃茶酥。”
闻如风抱着闻青松的牌位坐在稻草堆上,气得冲她翻了个白眼,“吃吃吃,就知道吃!除了吃,你还会干什么?!你把我们害到这个地步,你高兴了?!”
“怎么就成我害的了?!”闻月引委屈,“谋反的事,你们自己不也同意了吗?!一个巴掌拍不响,谁也别怪谁!真要怪,就怪裴凛好了!”
闻如云摇着折扇坐在角落,没好气道:“依我看,还是怪闻星落!闻星落,你明知此事不可为,却还要放任我们去做,你简直居心不良!”
“对!”闻如雷附和,“你也太恶毒了!”
闻星落没理他们的无能狂吠,继续享用她精致的茶点。
吵吵闹闹之际,禁卫军把梅初宜送了进来。
闻月引好奇,“她不是皇后吗?她怎么也被……”
“看样子是废后了。”闻如云饶有兴味地摇着折扇,“也不知新皇后是张贵妃,还是咱们母亲。”
说着话,禁卫军又押着裴凛进来了。
裴凛被关进了闻星落隔壁的牢房。
闻家兄妹顿时激愤地抓住牢房栅栏,“裴凛,你把我们害到这个地步,无论如何都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裴凛没理他们,只瞥向闻星落。
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少女的小腹,他幽幽道:“河西王反了,北部诸郡紧随其后。如今天下三十六郡,已有一半点燃烽火。这一半之中,又有一半被我派出去的心腹说服,决心加入大魏的阵营。”
闻星落优雅地享用她的下午茶,“与我何干?”
“郡主要成为,旗帜。”
裴凛话音刚落,闻如风不悦道:“她是旗帜,那我是什么?!”
“是啊裴大监,”闻月引哐哐摇着牢房的门,“我大哥可是嫡长子,真谋反的话,按规矩,这皇位是要我大哥来坐的!”
第318章 谢折他怎么那么喜欢给人绝育?
裴凛视他们为无物,只定定注视闻星落,“你逃不掉的,光复大魏,这是你的宿命。”
闻星落听他说话就很烦,连面前的青梨茶酥都不香了。
她拿丝绸手帕擦了擦指尖,一言不发地起身去了拔步床。
她把帐幔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所有人的视线。
裴凛握住栅栏,重复道:“魏宁,你逃不掉的!”
闻如雷喊话道:“裴大监,你不如看看我大哥呢?当皇帝的事,闻星落一个姑娘家如何能当得明白,这事儿还得看我大哥!”
裴凛冷眼睨向他们,“一群太监,也想继承帝位?”
“你骂谁呢?!”闻如云恼了,“难道你不是太监?!”
“骂的就是你们!废物!”
“你才是废物!没根的废物!”
“三个烂泥扶不上墙只会指望妹妹的白眼狼,再加一个胎盘长大的蠢货,四个人的脑子加起来都没有猪脑大!”
“裴凛!!!”
裴凛一战四,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眼见两方人隔着甬道剧烈争吵起来,梅初宜跪坐在稻草堆上,凉薄地笑了一声,“恕本宫直言,你们所有人都是废物。”
众人一致望向她。
梅初宜抿了抿鬓角乱发,讥笑道:“如果魏姒的目的是复国,仅仅依靠你们这几个人的话,别说这辈子了,就算是下辈子,也根本复国无望。魏姒,她成不了赢家。”
裴凛似笑非笑地盯着她,言语极尽刻薄,“你觉得你赢了我们长公主?你大概还不知道,你的两个哥哥英年早逝,是谢折的手笔。你没有子嗣,也并非是你自己的身体缘故,而是谢折早就给你灌下了绝子药。梅初宜,你和谢折同床共枕二十年,他是怎样的人,你当真不知道?”
空气陷入凝固。
梅初宜的脸隐在垂落的青丝里,令人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闻家兄妹面露惊骇。
闻月引咽了咽口水,讪讪道:“这个谢折,他怎么那么喜欢给人绝育?连他自己的皇后都不放过……他上辈子是村里骟猪的吗?”
闻如云不屑,“肯定是梅初宜自己做错了事,所以才会被这么对待,不值得我们同情。与其怨怪别人,不如好好反省自己。”
闻如雷点点头,“二哥言之有理。”
…
今日发生的种种事情,已经传遍阖宫上下。
张贵妃捧着谢缃用过的锦被坐在殿檐下,得知闻家兄妹谋反,不由惊愕,“他们有兵权?!”
宫女摇摇头,“没有。”
“有盟友?”
“没有。”
“莫非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好像也没有。”
张贵妃挑眉,“什么都没有,谋什么反?他们疯了?!”
宫女半跪着为她捶腿,“宫里的人都这么说。陛下已经把闻家兄妹下了大牢,料想他们是蹦跶不起来了。毕竟,谋朝篡位可是要砍头的死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