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星落跟着笑,余光瞥见谢观澜和谢拾安,连忙唤道:“长兄,四哥哥。”
“雨后天晴,我们来湖边看长虹。”谢拾安打量了一眼陈玉狮,“看样子,已经有人陪宁宁看过了?陈世子,你好福气啊!”
陈玉狮瞥了眼谢观澜的脸色。
为了乐之的婚事,她压抑了很久很久,如今终于卸下重担,恰碰上谢观澜和闻星落这对苦命鸳鸯,她不禁莞尔一笑。
她故意含情凝笑地望向闻星落,嗓音温厚关切,“我受了伤,宁宁特意来探望我。宁宁是个好姑娘,不仅把我照顾得很好,还邀我出来赏虹。”
她生得雌雄莫辨,较女子更多几分英气逼人,较男子更多几分柔情似水,专心凝视一个人的时候,眼瞳里像是藏着温柔的星辰。
闻星落从不知,原来女孩子还可以兼有男女之美,就像敦煌石窟里那些佛本无相的菩萨壁画。
她被陈玉狮看得不好意思,低下头,绞起手里的帕子。
谢观澜面无表情地负着手,缓慢碾压墨玉扳指,提醒道:“时辰不早,该回房休息了。”
陈乐之拉了拉闻星落的手,“宁宁,你难得来一趟汉中,明儿一早,我带你们逛一逛长安的集市!我知道许多好玩的地方!”
“我也去!”谢拾安最爱热闹,“大哥,你去不去?”
闻星落也期待地望向谢观澜。
对上少女乌润明净的圆杏眼,谢观澜想起她刚刚和陈玉狮的亲昵,心底不禁悄然涌出无数压抑的负面情绪,像是黄昏时分从湖面上蔓延开的黑暗阴霾,逐渐吞没万顷碧波荷叶。
他回绝道:“我对逛集市这种幼稚的事情,向来不感兴趣。”
话音刚落,就瞧见少女眼中的光亮悄然暗下来。
他薄唇弯起莫名弧度。
下一瞬,却听见陈玉狮道:“我陪你们去。我是东道主,宁宁明日想买什么东西,尽管记我账上。”
她一边说,一边在闻星落面前微微倾身,含笑凑近少女的脸,“宁宁,世子哥哥对你好不好?”
纯然宠溺的语气。
“世子哥哥……”谢拾安阴阳怪气,拿肩膀悄悄捅了捅自家大哥,“大哥,宁宁私底下竟然叫陈玉狮世子哥哥……她好像都没这样叫过你吧?”
谢观澜面无表情,“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谢拾安看着他转头就走,很是莫名其妙。
他只是实话实说,他怎么又招惹大哥了?
次日。
闻星落等人在长安玩了一整天,回到汉中王府,却被告知谢观澜已经提前回蓉城了。
闻星落遗憾地望了眼拎在手里的小点心。
他走得真快。
她还给他带了新出炉的糕点呢。
此时天色已暮。
谢观澜的车辇停在驿馆外,馆内灯火通明,小吏早已洒扫干净,换上崭新的被褥细软。
谢观澜站在洗脸架子前,鞠了一捧水洗脸。
扶山进来,“主子,魏姑娘闹腾得厉害,不仅不肯吃饭,还打伤了卑职派进去送饭的护卫。”
谢观澜拿毛巾慢条斯理地擦干净脸和手,又将毛巾好好挂在洗脸架子上,才出门去了驿馆厢房。
厢房里一片狼藉。
魏萤双手被绑,却跳到高高的桌台上,恶狠狠瞪着谢观澜,“放我出去!”
谢观澜在扶山搬来的圈椅上落座。
他平静道:“听说魏姑娘不肯吃饭。”
“我吃不吃饭,关你什么事?!”
“从汉中到京都,约莫半个月的车程。魏姑娘不肯吃饭,只怕还没走到东宫,就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魏萤脸色发白,“你捉住我,就是为了把我送回东宫?!”
谢观澜欣赏着这张与闻星落有两分相像的脸,逗她道:“不然呢?如今东宫那位大肆张贴布告,寻找魏姑娘的踪迹。谁人不知他谢三是太子心腹,我若将你送还给他,想必他会对我感激有加,在太子面前说一说我的好话,不再叫朝廷针对镇北王府。”
“呸!”魏萤啐了一口,眼神冰冷凶悍,“我原以为,西南兵马都指挥使是个人物,没想到,你竟然要向朝廷屈膝称臣!亏我还怂恿宁宁勾引你、征服你,我真是看走眼了!”
谢观澜拨弄着腰间的平安符。
闻言,微微挑眉。
魏萤趁他出神的刹那,突然袭向他!
那根麻绳自然捆不住她。
她早挣开了麻绳,只是屋外防守森严她没机会逃跑。
擒贼擒王,如果能擒住谢观澜,说不定她就能离开了!
掌风挟裹着戾气迎面而来,少女凤眼凛冽好似锋利的刀。
谢观澜巍然不动。
直到魏萤已至面前,他才四两拨千斤般,隔着她的衣袖握住她的手腕,借着翻涌的内力,将她那一掌往旁边错开。
魏萤不肯放弃,抽出始终绑在腿侧的两把短剑,再次袭向谢观澜。
她是谢瓒的奴隶,也是谢瓒手底下最厉害的刺客。
面对她的攻势,谢观澜只是一味防守,并没有要反击的意思。
谢观澜的从容不迫令她恼怒,“为什么不还手?!因为我是宁宁的表姐?”
谢观澜薄唇轻启,“不全是。”
“……因为谢瓒?!”
第198章 谢观澜:我不想见她
谢观澜的沉默,令魏萤恼怒。
她不想承谢瓒的情。
烛火一线摇摇欲坠,少女身形诡谲,刀刀致命!
谢观澜却始终没站起身。
圈椅迅速往后倒飞。
似乎是被少女纠缠得不耐烦,谢观澜“啧”的一声,隔着衣袖击中她的手腕,少女发出一声闷哼,手中短剑应声落地。
她还要爬起来再打,谢观澜拔出狭刀,刀尖抵在了她的眉心。
青年垂眸,金相玉质的面庞上跳跃着光影,“我知道你的身份,也知道你的筹谋。你想挑起诸侯王之间的争斗,进而浑水摸鱼,报仇复国。”
魏萤抿了抿嘴唇,不置可否。
“魏国已亡,”谢观澜一字一顿地提醒,“你想复国,难如登天。诸侯相争,权力倾轧,你会越陷越深,直到你的骨头和灵魂,成为这场山河动荡的祭品。”
夜风吹开了楹窗。
烛火尽灭,照进屋子的月光皎洁清澈。
魏萤望向窗外。
明月高悬。
曾照过大魏山河的明月,如今正照着周朝的江山。
她低声,“大魏共有四十一名臣子不肯投降,他们被杀后,后代子嗣被贬入御奴司。包括我在内的一百三十九名奴隶,男的沦为宦官,女的被灌下了最烈性的绝子汤药。”
少女注视明月,凤眼却似笼着一层看不透的水纱。
“臣子殉国而死,我作为大魏皇族,却无法庇佑他们的后代,是我无能失职。
“谢指挥使,亡国灭族之恨,我不能放下也不敢放下,我此生活着的意义,就只是报仇复国。
“纵然献祭一身血肉、纵然献祭灵魂,我也要报仇。”
她生得清冷艳丽,像极了她的亲姑姑卫姒。
可是论起气质,卫姒宛如一朵柔弱无骨的花,可她的气质却更接近一把刀,一把在烈火和寒冰中淬炼了千万遍的刀。
谢观澜注视她,她的衣袖滑落半截,露出烙印着“瓒”字的伤痕,很难想象这些年谢瓒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谢瓒……
良久,谢观澜慢慢垂下狭刀。
魏萤惊诧。
她很快捡起自己的短剑,倒退几步,飞快翻窗而出。
扶山看着洞开的楹窗,迟疑道:“主子,就这么放走她,她会不会继续兴风作浪挑起祸事?东宫那边已经查到她就在咱们这里,放走她,东宫那边不好交代。”
谢观澜收刀入鞘,眼睫覆落阴霾,“无妨。”
…
另一边。
闻星落和谢拾安边走边玩,比谢观澜晚了七八日才回到蓉城。
万松院的家宴上,谢观澜难得没有露面。
老太妃嗔怪道:“自打从汉中回来,他就一直住在官衙,也不知整日里忙活什么!”
谢拾安咬了一口红烧狮子头,自告奋勇,“我明天要去衙门点卯,我去帮祖母您教训教训大哥!”
闻星落低着头,拨弄了一下碗里的四喜团子。
她才从表姐那里知道,她被谢观澜抓住又放了。
表姐说她走的时候,听见扶山说东宫那边不好交代。
闻星落不知道表姐住在镇北王府这件事有没有给谢观澜带来困扰和麻烦,她轻轻咬了一口四喜团子,决定明天和谢拾安一起去官衙见他。
次日。
说好了一起官衙,可谢拾安只顾着睡懒觉,死活不肯起床。
闻星落只好自己带着亲手做的饭菜来到官衙。
谢观澜刚处理完军务。
听见扶山禀报闻星落来了,他收拾卷册的手顿了顿,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汉中王府的荷花湖边,她挽着陈玉狮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