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程荔缘震惊地望着他。
不会在监视你家酒店的客人吧。
想了想甘衡的性格,程荔缘决定不评价,很不安地绕开话题,“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有暴雨,还是回家吧,董阿姨会担心的。”
“保镖在楼下等,无所谓。”甘衡淡淡地说,“这种望远镜天气不影响。”
他一边和程荔缘闲聊,一边看向对面,忽然安静了下来。
几秒之后,甘衡眼神一点点阴暗了下去,程荔缘见他表情不对,看向镜头,旋即慢慢睁大眼睛。
那间预留的套房门打开了,负责人带着两个人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是个年轻女人,约莫二十出头,白色高定裙,冰肌雪肤,高倍率镜头下,五官一清二楚。
看清她长相的一瞬,程荔缘全身一阵恶寒,迷茫困惑,胸口很不舒服。
和董芳君有三分相似,又截然不同,似乎在原来的脸上做了一丁点微调,稍微调整了眉骨之类的细节,无损于原生五官,比董芳君还要更美上一层楼,都有些朦胧到不真实了。
她表情也很细致,怯怯地走到窗前,转身望向她身后的男人,娇小得像只鸟儿。
负责人早已离开,妥帖地为他们锁上套房大门。
男人从阴影里走到灯光下,高大英挺,比实际年龄看着年轻很多,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
他从背后环住女人,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
程荔缘喉咙一梗,觉得必须打破沉默,然而声音小到连她自己都听不清:“那是……?”
甘衡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凝固在那边,程荔缘感觉不到他的呼吸和存在。
一声闷雷响彻天际,万吨雨水下来了。
天地模糊,落地窗变成了水帘洞。
线条在溃散,一切于白茫茫中消失。
偏偏望远镜不会,热成像模式让人体动作一览无余。
程荔缘跳下了凳子,不顾一切伸手拉甘衡的袖子:“别看了!”
她语气严厉,透出过来人保护者的意味。
甘衡一动不动注视前方,望远镜抵在眼睛上,程荔缘一把抢下他的望远镜:“别看了!”
甘衡垂下眼睛,闪电的光照亮了他的脸庞,形成雨水
蜿蜒的幽影,下一秒,他起身快步穿过客厅,程荔缘听到推拉门被甩上的重响,接着是隐约的呕吐声。
程荔缘跑了过去,看见甘衡跪在地上,撑在马桶上方,把白天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听到程荔缘跑来,他还没吐完就按下冲水,自我厌恶地含糊说:“别过来……”
程荔缘知道甘衡有洁癖,运动员有洁癖很难受的,必须和人身体接触,必须流汗。
甘衡不喜欢一切不洁的气味,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小时候,他经常难以忍受地直接把程荔缘薅过去,脸埋进她肩膀,她的肩膀沉甸甸地被压着,能感觉到他的鼻子和嘴唇抵在她衣服上,隔着布料缓缓吸气,直到他们长大了,他才不再这样做。
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吐了出来,他一定觉得很恶心。
程荔缘打开水龙头接了一杯水,默默蹲下来递给他。
甘衡别过脸,不想她闻到不好的气味,漱口完毕,又冲了一下水。
“……你没事吧。”程荔缘小小声地说,手放到他弓起的背上,轻轻拍抚,像安抚一只应激奓毛的猫。
甘衡没让她看清自己的表情,微弱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他声音很低地说:“你先出去吧,我清理一下。”
程荔缘出去了,帮他带上门。
她回到客厅,走到沙发前,慢慢坐下,姿势却并不放松,手肘笔直地撑着,眉头紧皱,胸口后知后觉泛上恶心,尖锐的耳鸣散开,被外面瀑布一样轰鸣的雨水淹没。
甘衡父亲的脸,和她父亲的脸交叠在一起,那个女人的身影,也和他父亲出轨对象融合。
程荔缘用力闭紧眼,再睁开时,面前站着一个人影,她抬起脸,撞进一双漆黑无光的眼。
他发梢和脸上都滴着水,T恤领口也浸湿了,感觉是用清水搓洗过度。
“你还好……”她还没问完,对方俯身抱住她,那是个紧紧的拥抱,直接将她压在了沙发上,变成了躺倒的姿势,整个人都被裹进他怀里。
他的体重,从未这样化进她身体。
这个拥抱没有让人小鹿乱撞,更像是求救,无声的溺水和微弱的呼喊,从他全身每个毛细孔涌出,她刚刚的难过,如潮水汹涌猛涨,两个人都沉进大水中,紧紧攀援着对方,互为浮木。
“我好恶心……好恶心。”他的嘴唇抵在她耳轮上,非常冰凉,呼吸是滚烫的。
“我知道,我也是。”她没有推开他,张开胳膊,慢慢环抱住他的肩膀,很轻地说,她的腋下压在他的臂肌上,腰背都被他手臂箍住,感觉被坚实安全地托起。
心跳逐渐激烈,又逐渐缓慢。
直到雨声变得潺湲,这个拥抱才结束。
“答应我一个愿望,好不好。”他的声音很低微。
“你说吧。”她听见自己说。
“你要站在我这边,不论什么时候。”
“……好。”
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膝盖顶在胸前,肩膀靠着肩膀,是个取暖的姿势。
雨还在下,保镖有自己的休息区,打电话请示甘衡什么时候回去,说董芳君在问,甘衡说再过一会儿。
他想和程荔缘这样单独坐到雨停。
程荔缘没有问他要怎么办,她也曾淌过这条浑浊的泥河,懂得他不需要被问。
“你问都不问吗,”甘衡反而不开心了,,他侧脸望向程荔缘,“不问我要怎么做。”
程荔缘小声说:“你不想说没事的。”
甘衡扯了扯嘴角:“那就不说了,免得烦到你,你只要记得你刚才答应的话就好。”
期末考之前,甘衡没来上学,请假去训练了,他月考单科好几门满分,学科竞赛也拿了第一,听课对他来说只是浪费时间,学校完全没干涉,班主任怕其他人松懈,让他们别跟甘衡比,别想着装病请假什么的。
“钱友让,你别太过分了!”程揽英竭力压抑着怒气。
程荔缘听到动静,警觉地走了出来,看到她父亲站在门外,被她妈妈挡住不让进来,她停下脚步,没打招呼。
“缘缘,”钱友让喊了她一声,“网上的帖子,是你妈妈找人发的吗?”
程揽英:“闭嘴,你怎么好意思问女儿?”
她今天出门买东西,一开门就看到钱友让站那边。
钱友让:“我打电话,发消息,你拒绝沟通,我能怎么办,我就想心平气和把事情解决了。”
程荔缘冷冷地看着他,听了半天,原来他和李婉铧的事情,被他学生匿名曝光,事情发酵成帖子在网上传播,又被二手转载,一时间流量暴涨。
李婉铧怨恨自己丢了工作,以为是程揽英做的。
钱友让自己也不受重用,形象严重受损,被同事和学生背后议论,在临海大学几乎抬不起头,学校让他停课几周,休息完了再回去。
李婉铧一撺掇,他就过来了。
程揽英:“那好,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吗?”
钱友让:“你和董芳君是朋友,这些渠道只有她才有,总之,你要是不解决这件事,我只有把这段录音发给甘董了。”
程揽英:“什么录音?”
钱友让按下手机,放了一段,程荔缘听到了她妈妈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她妈妈的声音跟现在不一样,感觉才二十多岁,语气活泼张扬。
“缘缘长大,肯定要和岑岑结婚呀,我和小芳都这么打算的,……小芳处境不太好,她不想让外人搅和进来,她特别讨厌她那个姑子……太物质?我生个女儿,难道要她跟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普通人?”
“那不然呢,我交朋友目的就是很强,小芳更功利呢,她挑对象看的很仔细,跟你说,她根本不爱她老公,但是假装很爱……”
录音戛然而止。
程揽英脸色苍白:“你趁我喝醉酒录音?还剪辑成这样?”
那时她和钱友让感情很好,完全信赖他,生日当天驱车去看海,两人买了酒和烧烤,程揽英喝醉了,就开始胡说八道,录音不完整,“我就喜欢小芳,女人谁不想活成她这样”这句话被剪掉了。
当时董芳君和甘霸原结婚,这段录音如果曝光到甘霸原那边,会影响他和董芳君的感情。
甘衡在家里的处境会更艰难。
董芳君听到这段录音,也很可能会对程揽英产生芥蒂。
钱友让苦涩地说:“你酒后吐真言,羡慕你朋友和甘霸原结婚,我看清了你,董芳君不爱她丈夫,你也不爱我,那天晚上我有多寒心,你根本不知道。”
程揽英什么都不想解释,静静看着他。
钱友让:“把帖子删了,删了我就把录音备份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