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笑:“好说好说!”
我扶起树杖离开,两旁路人拥挤,我边走边好奇会是谁从他那买走的枯荣土,毕竟枯荣土不是什么寻常之物。
成仙必历脱骨换皮,那过程极其痛苦,很多高人都会选择僻静安宁之地去闭关。
拂云宗门闭关在青尊广场后边的从尘宫,离拂云大殿极远,几乎在鹤山另一边了,从未有人能去打扰。
从尘宫中有一方阔长的从尘潭,就是用枯荣土所筑的。与它类似的还有缦山城的八星潭,行登宗门的无衷池等。
枯荣土看似不常用,但真运用起来用途极广,除了这些筑土,枯荣土还可用以造阵,不过具体我就不清楚了,毕竟与玄术或修仙有关的我很少涉猎。
轻叹了声,我抬起头,街道纵横交错,人头攒动,浮世之态,莫过如此。
我找了个茶楼,要了些糕点和一碗红枣羹,说书先生在楼下大堂朗朗书谈,我坐在二楼窗边静静思量着下一步要怎么走。
我确定那个村庄的人不会去报官,因为赵六和那个男子不会有胆量说出实情并见官。
我也确定他们不敢联系十巫,他们上了我那么多次当,就如我猜测他们一样,他们也一定会猜测我是不是躲在暗处。
这种引狼入室,被自己人雷霆震怒而杀死的后果,他们不会不列入假设之中。
“姑娘,您的糕点来咧!”伙计笑着走来。
“谢谢小哥。”我笑道。
伸手捡起一个蜜豆糕,我在嘴里咬了口,甜的有些腻,我这嘴巴,到底是被盛都给惯刁了啊。
“啪!”说书先生忽的一敲醒木,“此回已尽,明后再论其后。”
我回过神,朝他看去。
老先生没急着离开,而是押了口茶清了清嗓子,又一敲醒木,眉飞色舞:“再道一个故事,保证堂下客官们喜欢。”
以往我最爱听说书的,师父一带我出远门,我就会赖在说书摊上不走,如今却再也提不起精神了。
我看向窗外,人影苍茫,熙熙攘攘。
冬月十三了,我和杨修夷已经整整二十一日未见面了,不知道他眼下身子如何,是不是被送去盛都调养了,婆婆看到他重伤成那样,心里指不定又在恨我恨得牙痒痒吧。
“啪!”
醒木一敲,说书先生侃侃道:“话说平州络玉有一月家,该家女子貌美如花,倾城绝代,个个姿色不凡。”
我一惊,怀疑自己听错了。
堂下一个秀气的年轻男子叫道:“怎么又是这段啊!这几日怎么到处都在讲这个!”
说书先生笑笑:“新出来的嘛,很多客官还没听过吧?”
“对啊!”一个白发老头叫道,“继续讲啊,接下来呢!”
“话说那月家,本是个高门大户,后因得罪了权贵,遭了暗杀,一把火呀,全烧光了。但因月家姑娘好看,那歹人就将那些貌美的小姑娘们都抓了去,其中还包括这家地位最崇高的长女。”
说书先生讲得绘声绘色:“这长女呀,生得比谁都美,人也贵气,那些歹人将她独自关在了暗房。结果那月家还有三人侥幸没死,一个是这家的姑姑,还有两个,是这家的远房堂姐。一唤丹青,一唤溪河。”
我的眼眶泛红,难以置信的看着那说书先生,走到栏杆旁,扶栏而立。
“这三人自然要去救那贵气貌美的长女,如何救呢?那丹青和溪河故意将其他小姑娘骗往后宅,闹出动静引人注意。那姑姑就在此时趁机将那年幼的长女救走,带着她往三千山方向逃去,丹青和溪河则从相反方向一路留着关于长女的假线索逃去了西南萍宵,最后留在了武衡。”
“啪!”他说的兴起,又拍了下醒木,“话说那萍宵,地大物稀,多为贫瘠荒土,武衡为萍宵六州之一,占地有半个汉东那么大,可人口物产却还不及我们清州一半。那丹青溪河那时也不过十二三岁,小小丫头,流落异乡,于是在街头乞讨为生,相依为命。可她们也是月家之人,生得那般貌美,即便年岁幼小也无碍旁人对她们的关注。歹人不怀好意的拐骗,伪善者虚情假意的靠近,善妒者妄为恣意的凌辱,那几年,她们过的是颠沛流离,无处安身啊。”
“后来,当年那些歹人竟循着她们留下的假线索追来了,阴差阳错,她们被一个无名无姓的小门派所救。因涉世未深,那几个走花溜水,夸夸其谈的门人自吹自擂的一切她们竟都信了,还以为找到了救命稻草,可一帮她们报满门被杀之恨,遂将她们知道的有关月家的一切尽说给了他们听。结果,各位猜怎么着?”
一人好奇道:“既然是小门派,那不得吓傻了。”
“哈哈哈!”说书先生大笑,“客官好智慧,可不就是,那门中一位有些资历的老人一听此事顿觉事态严重,害怕引火烧身,却也不敢将她们放走,竟就令人将她们困在门派里,不得自由。这两个貌美如花的姑娘最初还以为是得到了庇护,却不想是入了虎穴。那帮中男子众多,不仅是门人,她们的容貌还遭了长老们的垂涎,你们说会发生什么?”
第392章 我的姐姐
一个三大五粗的大汉嘿嘿笑了起来。
许是这笑声感染到了其他人,众人哈哈大笑。
我的眼泪滚落了下来,呆呆看着他们。
说书先生轻咳了声,拍了拍醒木:“可怜这两个姑娘,折磨囚禁和身体凌辱滋生了她们的仇恨,于是乎,两个善良单纯的小姑娘学起了搬弄是非,嚼人口舌,挑拨离间和设计阴人。她们从不杀人,可断人筋骨,伤人脾肺口舌的阴损业障,她们是造下无数啊。”
“那个小门派不知不觉被她们搅为一潭肮脏不堪的污水,她们携着大量钱财逃了出来,仍不放弃寻找那长女,可惜不到两年又落回了那群人的手里。这次就惨了,她们遭受了残酷的虐打,命也只剩半条了。”
这时那个大汉叫道:“老头,你还没说呢,她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说书先生一顿:“什么什么?”
大汉笑得意味深长:“那些长老们啊,他们怎么对她们两个啊。”
“哈哈哈。”说书先生指着他,对其他人笑道,“肉没叫几盘,这小子就想开荤。”
众人大笑。
大汉道:“还别笑,老头把她们说的这么好看,我都想当恶人了,那么国色天香的美人儿能被我肆意玩弄,还不要钱,这是每个男人的艳福啊!骑在胯下一次,这辈子都值了!”
“哈哈哈哈!”
我抓起一旁的凳子砸了下去,怒骂:“你找死!”
凳子啪的碎开,所有人朝我看来,我转身跑下楼梯,大汉一拍桌子站起:“哪来的臭娘们!”
我双眉一凝,大堂里的所有盘子纷纷朝他砸去。
他下意识抱住脑袋,我一步上前,揪住他的头发,不知何处而来的力气,扬脚将他猛踢了出去。
他撞倒在地,众人都被吓到,掌柜的和伙计们纷纷跑来:“姑,姑娘……”
大汉痛的蜷缩一团,我又要去抓他,却蓦然停住,打他干什么,打他有什么用,不过一个听故事的人啊。
我垂下肩,四肢滚烫,胸腔里涌动的热血还在,却无处可发。
双手发颤,我站在他们面前,张嘴大哭了起来。
掌柜的鼓起勇气挪步过去扶地上的大汉,大汉小心爬起,小心打量我,最后迟疑着跑了。
食客们退在周围,目光都在我身上,没人出声。
我很快敛了情绪,回头看向退到了书台后侧的说书先生。
他正在发懵,遇上我的眼神受惊不轻。
我抹掉眼泪走过去:“这个故事是哪来的?”
手中折扇被他捏的细细作响,他咽一口唾沫:“埠璪凌波楼的,的庄先生,他,他写的。”
我一顿:“庄先生?”
他点了点头,小心打量着我。
我冷笑:“你一天要讲几遍?这话本传的多广?”
他没敢说话,神色不安。
我垂下眼睛,顿了顿,回身离开。
掌柜的来拦我:“诶,姑娘,你这砸了我……”
我抬眉瞪他。
他缩回手。
我道:“叫这说书的别再讲这个了,你也不准为难他。”
他怯怯点头。
我迈出大门,围观路人让开一条道,经过他们时心底又生出苦楚,我强忍住眼泪,快速离开。
埠璪在华州,偏向于西南,能传到南边的云晋城,可想范围之广,也许已传遍汉东,甚至去往了关东关西和盛都。
几句书言道尽了两个姐姐这一世的心酸,却还要被人茶余饭后用来妄议嘲弄,庄先生,你阴险狡诈,你太毒太狠了!
垮过长桥,我在桥下停驻,面前数道长街,我不知该去往何处。
去找十巫,去找庄先生,还是,去找那个毁了姐姐们一生的门派?
而心底最深最深,最难以痊愈的入骨腐肉,是亲手焚毁月家村的那些人,他们如今身在何处?